晚很冷,過了一會他就凍得渾身發抖,我打開杯子,把他蓋住,兩個人就裹著一條土氣紅花的被子,冷的鼻青臉腫,一起看著星星,十分狼狽。
然而,星空確實很美,那種過於深邃和渺茫的美麗震撼了我們,我們盯著閃爍的銀河,一語不發。
那輛銀色的"時光機"在星空下,靜靜閃著光。
"你說,真的能回到過去麼?"我輕聲問他。
"不知道。"他笑了笑,"但就算能,我也不想回去。"
"為什麼?"
"人總想回到最幸福的時候。"
"你最幸福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安澤的頭靠在我肩膀上,他說,"現在。"
第二天我們回了城市,安澤沒事,我凍成了重感冒。學校原本組織我們在那天獻血,我因為生了病隻能推遲到下次。
錯過了統一獻血,我就要跑很遠到市區的血站去獻血,安澤每天叮囑我吃藥,在我病好了以後,用"時光機"拉著我到了中心血站。
血站的護士十分熱情,安澤不分青紅皂白也被拉著測了血壓,於是我們兩個人並排躺著,每個人的肘部都插了一根針頭。
我看到他的血液緩緩流出,仿佛一條紅色的河流,與此同時我的血液也奔流出血管,長椅的兩頭,聯結這我們的心跳。
我有種錯覺,仿佛我們的生命已經連為一體,再無法區分。
我再次清晰的感覺到,離開他,我會死。
然而最後的結果,是他離開了,我卻還活著。
我們的分手很平靜,我和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同,然而等我帶給他的救世主般的滿足感淡去,他就看清了我隻是一個懦弱平凡的普通人。
他請求我原諒,我也就原諒了他,我能指責他所做的任何事,但我不能指責他不再愛我。
人永遠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就像我原諒了他,卻還強烈地恨他。他從彼岸酒吧辭了職,我成了那裏的常客,經常滿目血紅地瞪著吧台的位置,然後喝個酩酊大醉。
我不再說話了。
任何人都無法讓我說一個字,我對整個世界沉默了。世界對我而言,不再有溝通的途徑,我對所有一切都喪失了交流的欲望。我決絕講話,甚至拒絕聽,拒絕看。。。我開始不去上課了,也不想很任何人接觸,我坐在彼岸酒吧的吧台上,所有人都謹慎地和我保持這距離。
他們認為我是一個瘋子,但我很清楚,我是理智的。
我隻是對這個世界喪失了興趣。
如此而已。
學校把我送去心理門診,醫生診斷我患了抑鬱症,有嚴重的自閉傾向,建議我休學治療。
家裏為了我辦了休學,每天送我去看心理醫師,然而我決絕對張開說一個字,堅定地抵觸著治療。
我隻是不想說話,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再有值得我開口的事物,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隻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然而我也無法去死,爸爸媽媽寸步不離地看守著我,我沒有任何尋死的機會。事實上,我也並不想死,我連死的興趣也沒有。
媽媽在我麵前哭了,她理解不了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他們永遠也理解不了。
即使他們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會認為,我不過是失戀了而已。然而我很自己清楚,我失去的並非是一個戀人,而是和世界溝通的渠道。
我對安澤有種變態的依賴,也隻有他明白--可他連他也隻是隱隱的知道,他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
在最初的那一段時間,我是覺得痛苦的,那種痛苦就像被硬生生割掉了舌頭,挖出了眼睛,刺聾了耳朵。然而到了後來,連痛苦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一片空茫。
世界於我,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廢墟,我是廢墟裏的一抹殘魂,無處飄蕩。
爸媽在等著我好起來,但我知道,我永遠都好不起來了。
為了讓他們不那麼痛苦,我開始試著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開始說話,爸媽欣喜若狂,把這歸結為心理醫師的功勞,我並不反駁。
沒有什麼值得我反駁,因為一切都隻是燒毀了的塵埃。
兩年以後我複學了,同時上兩個年級的課,於是隻晚了一年畢業。在畢業典禮當天,有一個醫學院的學弟找到我,說有個病人想見我一麵。
這世界上,除了父母,和我有關聯的隻有一個人。於是我又見到了安澤,盡管我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全身插著管子,皮膚上長滿了褥瘡,全都是流著膿的小洞。他的臉像是腐屍的臉,眼窩凹陷,嘴唇上長滿了褐色的真菌。
他沒有頭發,隻剩下不到四十公斤的體重。
然而他竟然還有神誌。
我在他的病房裏呆了整整三天,他醒過來十幾次,每次都是張了張嘴就又昏了過去。最後一次,他的手指了指床頭的櫃子,然後,他再也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