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裏有些偏僻,不容易叫車,所以直信跟司機商量,希望司機能夠等待一會兒。
在接待室說明來意之後,就有護士把他們領到了一間病房裏。此時正是自由活動時間,一傑的母親不在房中。小坐一會兒,護士便帶著一傑的母親到了門口。
一傑知道母親一定會變老,但是沒想到會蒼老到這種程度。頭發花白,臉頰塌陷,看起來完全不像剛過五十歲的人。更可悲的是,母親根本不認識一傑了。呆滯的眼睛看到一傑也沒有任何感應,護士跟她說兒子來看她也好像沒聽見一樣。
一時之間,一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母親現在的樣子,跟一傑記憶中完全不同。以前不論母親再怎麼粗暴地對待自己,有什麼事情還是想跟她說。但是現在,一傑沒有一句想對母親說的話。十一年的時間已經在一傑跟母親之間築起了一座高牆,親情的羈絆也被時間衝淡,剩下的隻有無盡的疏離感。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一傑想起父親剛剛離開家時,母親並不是這樣的。那時母親告訴自己,即便父親再也不回家,他們母子二人同樣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但是那時,一傑心裏是埋怨母親的,他怪母親時常跟父親吵架,怪母親沒能留住他。雖然從沒說出口,但是母親是不是察覺到了呢?被丈夫拋棄的滋味已經很不好受,本想與兒子相依為命,卻又被對方埋怨。是不是因為這樣,才使母親承受不了,而開始對自己動粗,最後又以瘋癲收場呢?這麼說來,逼瘋母親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是自己的冷漠自私把母親逼上了絕路!
但是直到最後,母親都沒有怪自己。若是真的責怪自己,那麼她想要拿刀砍傷的,就不應該是父親。也許那天母親是故意的這樣做的,而不是精神錯亂控製不了自己。也許她是清楚了自己的精神狀況,害怕傷害兒子,才故意這樣做的。
這麼多年來,一傑都不曾明白母親的用意,甚至把她當做怪物一樣害怕,一直以她為恥。可惜現在才明白,一切已經太遲了,母親現在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一傑忍不住抓起了母親幹枯的手,可惜她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媽媽,對不起。”
強咽下哽咽吐出這幾個字,一傑就再也無法張口。
回到出租車上,沉重的心情壓得一傑喘不過氣,自責占滿了他的心。仿佛看出一傑的鬱卒,直信沒有比他講話,隻是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藏在背後。手掌傳來直信的體溫,好像穿透皮膚,輕撫著一傑的心。
再見
晚飯時,一傑難得的食欲不好,幾乎什麼都沒吃。一關上酒店的房門,直信就把一傑輕柔地摟在懷裏,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
“難過的事可以跟我講,說出來的話心裏會舒服一些。”
直信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道。
“你說我媽媽她是不是很恨我?”
在母親尚有意識的時候,她一定非常希望自己去看她。可惜自己理解她一番苦心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在那些等待的日子裏,母親會不會因為失望而恨自己,這個問題一傑想知道答案。
“怎麼會呢,傻瓜。”
直信拉著一傑的手,坐在床邊,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
“如果恨你的話,見了你會打你的吧,就像我媽媽那樣。”
今年過年的時候直信沒有回家。後來拍攝結束後,直信帶著一傑一起回去了。不過他們的關係當然沒有告訴他的父母,直信隻是說一傑是他的朋友。一進家門,直信的母親就因為他過年時沒有回家拿著掃帚追著他打了一頓。吃過飯後,又因為直信不肯看他媽媽為他準備的相親照片又打了他一頓。一傑還是第一次看見直信那麼無可奈何地討饒的樣子,覺得非常開心。
但是過年不回家或者不去相親跟自己對母親所做的事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但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直信用手指堵上了嘴。
“我知道你覺得內疚,不過已經過去的事情,再怎麼後悔也改變不了。與其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不如以後用行動去彌補。多跟母親聯係聯係,給她寫寫信,寄幾張照片,告訴她你生活得很好。這樣你應該做得到吧?”
“僅僅這樣就足夠了嗎?”
若是要贖罪的話,這也未免太輕鬆了吧?
“天下沒有父母不希望孩子生活得好的。難道你以為你每天都追悔莫及的樣子,你媽媽就會開心了嗎?不會的,你要相信你媽媽是愛你的。如果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允許的話,我想她也會跟你這麼說的。”
無論當年母親怎樣責打自己,但是一傑從沒真正恨過母親。即使十一年沒有見麵,但是一傑心裏始終無法像斬斷與父親的羈絆那樣完全放棄。母親大概也是如此吧。就算現在她不認識自己了,但是如果自己不放棄,說不定有一天母親能夠認出照片上的人是自己的兒子。看到自己的兒子健健康康地長大了,母親也會打心底裏笑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