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段(1 / 2)

長路行走。沿途的景象緩慢地進入視野,天空是一汪寧靜的碧藍。傾倒的湖水,他想了想,認為這個比喻大概是不恰當的。言停下腳步,閉起眼睛靜聽草葉倒伏的聲音,那聲音來自四麵八方,什麼人微弱的呼喊夾雜其中。逃走吧,逃走吧,快逃離這個地方。

逃走?他在心裏重複著,茫然地去看地麵的影子。黑色的人影斜躺在前方,末端延伸至他腳下。缺乏表情,發不出聲音。這就是他的影子,和他一模一樣的輪廓,跟他一樣被束縛於這個延續百年的古老家族。

“你怎麼想?”他問那個黑色的輪廓,影子在搖頭,他也在搖頭。

多年前的大火燃燒至今,他的瞳孔就好像燃盡一切的火焰,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保護的東西了。至少在這個世界,他們已經消失了。天幕的角落漸漸變暗,夜色在身後騰起,言轉過身朝反方向走。逃不開的牢籠還在等著他回去。

“我想留下。”他忽然對自己的影子說。

聲音很快就被黑夜蠶食了。

綱吉僵硬地轉過頭,嘴唇剛好擦過言的鬢發,臉頰立刻熱起來,想說的話也全都堵在了喉頭。言的下巴抵在他的肩窩,雙手緊緊擁抱著他,綱吉一時之間慌了手腳,但又不敢貿然推開受了傷的人,隻好姿勢別扭地僵在原地。

言沒有其他動作,隻是安靜地擁抱自己的影子,綱吉聽到對方平穩的呼吸和心跳。能遇到這個人實在是太好了,他不禁這麼想,手臂也不自覺攀上對方的後背。言能感受到綱吉偏冷的體溫,逐漸替換掉自己迷茫的情緒,一種奇怪的感覺慢慢溢出來。很溫暖,很安心,他不明白那是什麼,隻是不想就這麼放開手。

“我想留下。”他忽然對自己的影子說。

“哎?”綱吉不明所以地別過臉,“什麼?你說什麼?”

他把聲音放得很輕,每一個音節的顫動都小心翼翼。

言念著他的名字:“綱……”

“嗯?”綱吉詢問似的朝他微笑。

言稍稍拉遠距離,無言地望著他,被那雙焰色眼睛凝視著的綱吉緊張到手足無措。他迅速瞄了對方一眼,而後又垂下視線,臉頰的熱度像是燃起了火。他聽到言唇邊發出微弱的氣流聲,以為對方會說些什麼的他重又鼓足勇氣抬起頭。言的手指攀上他的側臉,微涼的指尖嚇得綱吉幾乎跳起來。

“太……太近了……”他小聲地抗議。

“綱……”言再次念出他的名字,但卻始終聽不到下文。

綱吉既茫然又驚惶地輕輕掙紮了一下,言的動作猛然頓住,接著很快鬆開了他。突然離去的懷抱讓綱吉發出詫異的聲音,驚覺自己居然在期待言能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又立刻漲紅了臉。

“我……我先回去了,你……你好好休息。”

綱吉匆匆忙忙說了兩遍“我”和“你”才總算補完了一句話,他不敢去看言的表情,逃跑似的離開了那雙眼睛的視線。他能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好像很悲傷,又好像壓抑著悲傷。就如同,就如同臨行前就已知曉再也無法折返的旅人。

綱吉停在醫院的門口,抬頭回望那扇位於二樓的窗。裏麵黑洞洞一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見什麼。他回憶了言所有的表情和動作,然後產生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說出來的想法。

陽光從頭頂消失,並盛的雨季是漫長而無常的。

回去的路經過花店旁的暗巷,綱吉在那裏發現了一隻貓。那隻貓有著黑色的皮毛和綠色的眼睛,他和那小生物對視了一會兒,突然發覺這隻貓很像多年前死去的那一隻。“那一隻”隻是個代詞,他還沒來得及給黑貓起名字。綱吉想,有時候錯過一次就是錯過一輩子。

那隻貓被人丟棄在肮髒的暗巷,綱吉每次看到它,都會告訴自己,下一次,下一次我就會把它抱回家。然而下一次之後過去了很多個下一次,那隻黑貓就再也等不到收留他的人了。這麼說也許會有歧義,應該是,綱吉再也等不到收留它的機會了。

綱吉麵對著和那一隻很相似的黑貓,黑貓綠色的眼珠警惕著一動不動。光芒逐漸被黑色吞沒,天空落下綿密的雨絲。綱吉在雨中站了十七分鍾零四十三秒,猛的轉身推開了花店的門。至少要讓空著水杯盛滿水,空著的花瓶開滿鮮花。他更想知道言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那應該是對彼此都很重要的話。

“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麼?”

“三色堇。”

“給你十分鍾的時間用來道別,你想說點兒什麼?”

“我應該說什麼?”

“我問的是‘你想’,而不是‘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