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也罷,酒後總要做些醒著的時候不能做的事……我閉上眼,抬手輕輕撫上他緊緊圈住我的臂膀。懷恩真的長大了,比我高了,也比我壯實,這一對鐵臂箍得我都要喘不上氣。
懷恩低低的咆哮一聲,將我推倒在地。倒黴孩子,至少,至少去床上呐。
一個多月後,我站在朝堂上,左袖裏攏著崔小子給我的信和禦狀,右袖裏攏著懷恩那日留在我枕邊的信。兩邊的信,寫得幾乎是同樣的內容。榮家掙紮這許多年,如今大約是要走到頭了。
那日我醒來的時候好好的躺在床上,一身酸痛。懷恩果然已經不在。我愣愣的望著床帳,覺得似乎隻是一場夢,可是身上的不適明明白白的,我確實是做了這樣天打雷劈的事。
可我心底卻沒有多少後悔。多麼古怪。
我已有主意。
待我能起身,就收拾了些細軟叫一個信得過的家人帶上,叫他領著軒兒遠走他鄉。那個家人原本是南方一個小島上的漁民,多年沒回家正想辭了差事。我應了,額外給他一筆錢,隻要他將軒兒帶走。軒兒哭鬧不已,說什麼也不願離我一步,就是哄他去玩兒也不聽,真不知小孩子家家怎麼這般多疑。到頭來還是一碗藥放倒了那小子,才乖乖的上了牛車。
我送走了軒兒,啟程上京。
我想,老天也不容我們榮家了。
麵對皇帝的詰問,我隻是淺淡的笑。大概是得償所願,這麼會做戲的男人,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那麼精亮。我不知崔小子朝中有什麼人,也不曉得榮家有什麼人,但是無礙,我心已定。
崔小子為了林翠翠一句話,要救我,便要榮家死。
懷恩卻曉得,我終究是狠不下心的。
那麼,就一起死罷。
一家人,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第 16 章
皇帝聽見我說榮家謀反,臉上幾乎要綻開笑容來。可他還要做出秉公的模樣,叫人下去查。有什麼好查的呢,你是皇帝,你要什麼,不就有什麼。
我如釋重負,覺得肩上一下子沒了分量,像是要飛起來。隻是可憐我那年幼的軒兒,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
不過這樣的爹娘……不要也罷。我早吩咐過那個家人,風頭過後就去尋崔小子。我想他會是個好父親。
我被收監,關在那說書先生總提到的天牢裏。多少天,我已記不得,隻曉得被拉出來按在皇帝麵前的時候,一身藍衫子已經成了灰色。皇帝高高的看著我,臉上做出親切的樣子,笑道:“怎麼,不是說請麼,就是這麼個請法?”
於是我被扶起來。
皇帝說:“朕已經曉得了,叛變的是你的父親和兄弟,你不曾參與。朕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你父兄隻求你能活,念在他當年的戰功,也是看在你一片孝心,朕答應了,也已昭告天下。你回去罷,仍舊做你的縣官,切不可違了你父兄的一片心。”
我愣住了,連禮節都忘了,傻乎乎的瞪著皇帝。
皇帝笑了,指了指腳下的台階:“你父兄與母親自知難逃一死,已經自裁,就在這階前。用的就是這柄匕首。”
我看見他身後內侍捧來一個錦盤,上麵放著一把匕首。好眼熟,就是榮家的傳家寶。怎麼到了皇帝手裏?
對了,還有崔小子呢。我當年將匕首給了林翠翠,她自然就給了崔小子。可是崔小子,又是什麼時候給了皇帝的呢?他不是說要幫我的麼?
我糊塗了,可似乎又明白了。
“你那個弟弟榮懷恩,朕也答應放他走。畢竟是父輩惹下的事,沒必要怪到子孫頭上。”皇帝笑了笑,可是我卻看出他有不甘心的味道,“你走罷。”
他不願再多說,我便被兩個內侍扶了下去。
說是扶,那力道,也就是拖了。
我真的被送回江南那個縣衙裏,一路上也不見有誰來暗殺我,倒是叫我驚奇。我隻覺得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從帝都回到了這一間窄窄的屋子裏,做夢一樣。
我活了?
我活了。
我僵硬的彎起嘴角,卻並不是想笑。
不久,我在褥子底下,發現了懷恩留下的信。
他說,這件事要算起來,開局是在好幾年前,崔家來到塞外那個小鎮的時候。
崔家原是天朝望族,世代為官,都不小。不知上一代崔大人犯了什麼事,一家子被發配到塞外來。崔家為了重回中原,四下尋求立功的機會,機緣巧合,就叫他們發現,榮家當家就是當年已經死去的慕容將軍。崔家頗有幾個腦子好用的,立刻明白,機會到了。
崔家得到我家提親,更是高興。林翠翠其實不是他家媳婦,而是女兒,因與崔小子有染而不得不充作寡婦,嫁給了我。倒是占得極好的機會。也是怨我,將匕首給了她,崔小子想法子上京陳述,正騷在皇帝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