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六月中旬,山上的野花在熾熱的陽光下爭相開放,就在這個時候,沈氏山莊最大的事情就是莊裏沈大小姐的及笄禮,十五歲的姑娘已然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她的父母卻太過疼愛她,及笄的禮儀固然辦得極其盛大,卻並未有任何讓她成親或定親的意思。
按照沈家一門的規矩,十五歲之後的少爺小姐,必須要開始承擔起部分家業,開始正式接手家裏家外的事務。這種新老一代的交接程序,往往受到莊外很多從商人士的注意,不管是覬覦的還是羨慕的,抑或是曾通力合作的,每一道視線都在用質疑的目光盯著新一代的接掌人。
沈氏的主家,到目前為止,隻有沈傾怡這一個女兒。
這也是所有人都空前注目的最大原因之一,女子的話,不管何時總是要出嫁成為別人家的妻,那麼到時沈家這麼大的家產,何以為繼?退一萬步說,就算將來她將來招婿入贅,那麼未來的子嗣,再怎麼說也不是沈家正宗的血脈……
一片默無聲息的視線中,一臉沉靜又良善的沈傾怡雙手接過了父親遞過的厚厚賬簿。以這麼一種簡約的形式,宣告了她將要成為主人的事實。
“沈家的未來會在這樣一個小姑娘手中變成什麼樣子呢?”所有人的心中都是這麼想的。
次日,沈父向外發出告示,懸重金為自己的女兒尋一個足夠麵麵俱到的侍從——終身的。
這個告示沒有說明任何確切的要求,但是“麵麵俱到”指的是什麼,恐怕隻有沈父自己知道。
“侍從?給我?”雙腳泡在後山的瀑布潭水中,手邊的石板上晾著一堆濕漉漉的賬簿,沈傾怡微微蹙著眉頭聽著老管家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說著老爺夫人的安排,微微一笑,“父親和母親真是辛苦了……都怪我,是個女兒身。”
老管家立刻言道:“……啊……小姐千萬不要這麼說,身為女兒身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老爺夫人和我們都沒有任何抱怨這一點的意思,但是小姐若是妄自菲薄,那我們才是真的難過啊!”
“是,我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嗯?”她的目光飄向瀑布潭的對麵,即便那麼遠的距離,她還是看到一個似乎極其為難的身影。
一條灰色的水蛇,很囂張地浮遊在幾張已經被水浸得半透明的賬簿紙張之間,和岸邊的一個白衣女子大眼瞪小眼。即使這種情況之下,白衣女子還是躍躍欲試地想要將水中的賬簿給撈上來。
沈傾怡這麼好的眼力望去,也就知道對麵岸邊有個下人而已。管家則是老眼昏花,更不可能看到什麼水蛇之類的危險東西,於是他大聲對那女子喊道:“魚水,你在那裏幹什麼?賬簿都撈上來了沒有?辦完事情了的話就趕緊回莊裏做別的事情去,不要蹲在那裏發愣偷懶!”
被管家喊了名字,魚水愣了一下,然後她閉了閉眼睛,咬著牙根向水中丟了一塊石頭。鏡麵般的綠色潭水頃刻間飄起了巨大的漣漪,水滴濺到了她白淨的衣衫和臉上,水蛇被嚇到,潛入了水中,水練一般晃著細長的身姿消失不見。
她鬆了一口氣,卻在那之後發現賬簿就像是破敗的棉絮,隨著那小畜生的動作,向四周和水底四散了開去。“糟糕!”她低呼一聲,再也顧不上原來的矜持,抬腳就踩入了水中,拎起裙裾向水深處走去,彎著腰去撈那些可憐的紙張。也不知是實在泡水太久,還是那些東西禁不起她這一番折騰,隻要手指一碰一捏,就紛紛如同融進水中的沙殼,碎得無聲無息。
“啊……”她的眼裏湧起一泡淚水,手中握著幾點殘章斷頁,怔忡地直起了身子。
水中半裸露的腳踝,就在這時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撕咬了一口。一股子完全異於涼爽潭水的冷氣夾雜著疼痛,幾乎在瞬間蔓延到全身上下。
那頭的沈傾怡騰地站起身來,因為她看到那個白色的影子突然倒在了水中,濺起好大一朵水花。身邊的管家也瞪大眼跟著她張望著:“怎麼回事兒?那丫頭在幹嗎呢?”
沈傾怡並未回答,她等了那麼一瞬間,一瞬間後倒進潭水中的人並沒有如預期中浮起來,她疑惑地皺了下眉頭,扭頭沿著青色大石板縱橫的潭邊飛奔了起來。
“小姐!小姐你要做什麼去?”老管家腳下不穩地跟在她的身後。“……當初誰把這潭子拓得這麼大!”他隻聽到大小姐自言自語般說了這麼一句。
她離落水的地點還很遠時,橫裏驀地跳出一個女子來,在她的眼前一個高高又深深的縱身,“嗵”地蹦入了水中。她倏地止住了腳步,碧綠清澈的潭水中,夾帶著大量的氣泡,有一條白色的魚兒,正迅速地向深處潛去。
沈傾怡望著不斷泛起波瀾的水麵,心中默數了三十三下,然後眼前就有兩個人再次頂著巨大的水花破水而出。
那條白色的魚兒拖著昏迷不醒的魚水上岸,然後扭頭對沈傾怡喊道:“麻煩找周大夫過來!請快點!”
周簡,一個二十一歲的溫和少年,有著頗高的醫術,頗好的脾氣,頗俊朗的麵容,和頗認真的態度,他被沈家上下所有人稱為是完美的,沈家原來的老大夫在前一年去世後,他身為亡者的關門徒弟,接下了師父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