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裏,顧惜朝忽然覺得信仰其實不是那麼難以捉摸的,它就在每個人的心裏,從自己的眼睛裏看出去的真實或許就是信仰吧。
轉過頭,納木措的水麵潮湧依舊,可是心,卻在這浮世間難得的平靜無瀾。
顧惜朝的唇角彎起一分,淡淡地流露出些許笑意,臉上的神情靜然。
“哢嚓”一聲響,驚擾了在黃金暮色下沉思的人。
回首,隻見戚少商正將手中的相機從眼前移開,表情甚是愉快。
顧惜朝揚起眉,說:“什麼時候你才能改改這喜歡偷拍的習慣?”
戚少商哈哈笑,不以為然地聳著肩,再次舉起相機對著麵前的人又連續摁下了數次快門。
從阿爸上師那裏拿回自己暫時存放的相機,感覺還是那麼順手好用。
明著“偷拍”完之後,在顧惜朝麵色慍怒之前,戚少商見好就收,上前摟住他的肩,與顧惜朝一起離開了納木措。
回到哈裏瓦,不過夏末。
顧惜朝將半幅唐卡交給卓力格圖活佛時,能夠看到大師眼中深深流露出來的震驚與不敢相信的神情,雖然他極力想要鎮定,接過唐卡時的雙手卻還是微顫著的。
顧惜朝並不想聽到“謝謝”這兩個字從老人口中說出來,於是就在活佛還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裏時,轉身退出了房間。
街道擁擠如常,咖喱的辛香飄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都市熱鬧的人世氣息與遙遠的藏地完全風格迥異,隻是顧惜朝發現,現在他就算是身處在這般鼎沸吵雜的環境裏,心情依然可以保持那份寧靜。
或許,這也是他一趟入藏之旅自我內心的最大收獲。
回去藏學研究所的路上,顧惜朝都在想著怎麼去應付傑克教授的“恐怖盤問”。
他們所在的研究所是世界宗教研究所設在哈裏瓦的一個機構,也是傑克教授畢生心血所在,他對藏學的癡迷經常會讓顧惜朝“頭疼”。
此時此刻,傑克教授一定已經得到他的得意門生回來的消息,也必定已經等在那裏並且急不及待地想要打探自己此次入藏的所見所聞。
不可否認,早逝的母親和他自己一直受到這位急性子老教授太多的照顧,所以他才會答應教授替他的生死之交卓力大師去藏區走那麼一遭。
現在平安回來,對他手上正在進行的有關於藏教派別與密宗傳承的研究課題也好,對他自身的心靈洗滌也罷,這一次入藏的真實經曆回想起來,似乎真的給予了自己太多的東西。
他在那塊神奇的土地上看到最多的,是可以舍棄很多塵世間的事情,專心致誌地去做一件事的人,這種執著,是太多人早就已經忘記了的生活方式。
他們生活的簡單、純樸,沒有那麼複雜卻比大多數都市人快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顧惜朝加快腳步向研究所走去。
一年之後。
顧惜朝被傑克教授硬拽著去了馬德裏的藏傳佛教年度展會。
傑克教授說,正好他的課題已經完成,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推脫與他同行去展會上探聽點新的研究訊息。
展會辦得非常隆重,傑克教授在大門口就被幾位熟人拉住熱烈地聊起了天,顧惜朝正好得閑,抬頭看了看參觀人流相對少一些的三樓,獨自走了上去。
上樓之後摘下墨鏡,不經意往左邊的展廳望了一眼,誰知,目光就再也離不開了。就像多年以前所見到過的另一場展覽一樣的布置,眼熟到令人感歎。
展廳裏在舉辦一場個人攝影展,中央的牆設上麵淺浮雕著八個暗金色的藏文:“智者不惑,行者無疆”,而在字的下麵,有一副令顧惜朝無比熟悉的巨大照片。
那曲的天空和雲層,“行者”的象征,依舊在向他詮釋著出發和尋覓,行走與停留的主題。
唯一和數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攝影展在進門的時候,多加了一條按序參觀的嚴格規定。
顧惜朝在看到這條規定時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他不知道戚少商在自己的又一次個展上搞什麼花樣,不過,他還是決定遵守遊戲規則,邁入展廳,開始順時針方向參觀。
素白牆麵上懸掛著的一副副或大或小的攝影作品,仿佛回溯了他與戚少商曾經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西寧機場的初遇、青藏線沿途的朝聖之路、昆侖山口的一杯藥茶、可可西裏的古老星空、羌塘草原的牧羊女、夜幕下的傳統藏式休息站、阿木爾大叔家的帳篷、還有布達拉宮、唐古拉山脈和瑪吉阿米二樓懸掛著的藏文詩歌。
慢慢走著,慢慢看著,直到看見最後一副照片,顧惜朝的心底不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