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克瞅著那身形,悠悠走近前去,止不住摸出腰間的折扇便往那小童腦頂狠敲過去。
那小童本是背對著他,經他這麼一敲,轉了身過來,怒道,“你作甚麼?”
歐陽克瞅著他麵容,怔愕不已,轉即發笑。
原來那小童雙目異色,左目赤紅,右目玄幽。此時他正一臉故作之色,圓瞪著雙目望將過來,眸光搖搖曳曳,雖有怒意,卻十分可愛。
直看得歐陽克禁不住發笑,揚扇一指東麵,笑道,“哈!傳聞鍾山有一物名燭陰,人首蛇身,目合為夜,目啟為旦,其目一張一闔之間,人世老於昨晚。”這話除笑言那小童異相外,還諷他年歲不大,卻故作老成。他這番話說得極是隱晦,自是吃定那小童見識不多。
不想那小童冷冷瞪著他,正色道,“有花名薰華,朝生夕死;有蟲名蜉蝣,暮死旦生。人之一夢,它之一生。人之一生,於燭陰不過須臾;薰華蜉蝣之一生,也僅在人俯仰之間。薰華蜉蝣較之人,人較之燭陰,而燭陰較之宇宙塵寰,孰為恒?”
歐陽克聽罷為之咋舌,險些就此跌倒,手中扇子一翻,掩了臉麵,眯眼而覷,深知此童實不簡單。這等深遂之題,古今人探究不斷,並無既定答案。瞅見那小童一臉嚴謹之色,深覺不答即是失了麵子,當下刷地一收折扇,淩空挽了個花,便笑道,“這深山老林的,小娃娃這麼晚一個人出來耍,不怕被野獸叼了去麼?你爹爹媽媽呢?”
那小童啐了他一口,“你不也是個小娃娃?不也半夜三更荒郊野外閑遊?”又即狠瞪了他一眼,“是沒有爹爹媽媽管束麼?答不出來,便用這等劣俗法子脫逃,也不怕羞人!”轉身便走。
歐陽克看著那小童身影,哧哧一笑,展扇漫步,一麵喃喃道,“小娃娃啊,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小小年紀,想那許多作甚?像本公子現今這般,記取眼前最好。有夢且夢,可醉即醉,有韶美事物,勿須錯過。如若有一日,你我際遇相類,個中滋味你自可體味得到。”
那小童走遠了,仿佛聽到他這話,又轉回頭來望了他一眼,雙眸淡斂了不少,似冷非冷,似憫非憫,開口問道,“要怎般際遇?”
歐陽克駐足仰看落落星辰,笑道,“那一日,我爹爹抱著娘親,娘親直直望著我笑,她說,‘這世上最可歎的事情,莫過於有些東西,想要,卻偏偏得不到。’那時叔父站在我身後,他摟著我肩膀說,‘這孩子想要什麼,做叔叔的我都會給他。’。”
小童一臉懵懂,搖頭道,“不懂。”
歐陽克一笑,悠悠緩緩走近前去,執起扇子狠敲了他一記,“乖乖跟本公子回白駝山去,本公子自會慢慢教你懂。”
小童並不躲,呆立了許久,忽然問,“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歐陽克狡黠一笑,望著隱約墨色遠山,“這些話啊,我從不跟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