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他不說話,為什麼他不和其他小孩玩。而最令人高興的是,他們不再用誇張的同情、他們的慢慢搖頭、他們的咋舌、他們的“噢,這個可憐的小啞巴”來讓我們窒息。新奇的感覺不見了,索拉博就像發舊的牆紙一樣融進了這個生活環境。

下午,雨晴了,鉛灰色的天空陰雲密布,一陣寒風吹過公園。更多的家庭來到了。 阿富汗人彼此問候,擁抱,親吻,交換食物。我正在跟那個原來當外科醫師的人聊天,他說他念八年級的時候跟我爸爸是同學,索拉雅拉拉我的衣袖:“阿米爾,看!”

她指著天空。幾隻風箏高高飛翔,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點綴在灰色的天空上,格外奪目。

“去看看。”索拉雅說,這次她指著一個在附近擺攤賣風箏的家夥。

我買了一隻黃色的風箏。我試試風箏線,像過去哈桑和我經常做的那樣,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拉開。它被血染紅,賣風箏那人微微發笑,我報以微笑。

我把風箏帶到索拉博站著的地方,他仍倚著垃圾桶,雙手抱在胸`前,抬頭望著天空。

“你喜歡風箏嗎?”我舉起風箏橫軸的兩端。他的眼睛從天空落到我身上,看看風箏,又望著我。幾點雨珠從他頭發上滴下來,流下他的臉龐。

結局(3)

我舔舔食指,將它豎起來。“我記得你父親測風向的辦法是用他的拖鞋踢起塵土,看風將它吹到那兒。他懂得很多這樣的小技巧。”我放低手指說,“西風,我想。”

索拉博擦去耳垂上的一點雨珠,雙腳磨地,什麼也沒說。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爸爸是瓦茲爾·阿克巴·汗區最棒的追風箏的人?也許還是全喀布爾最棒的?”我一邊說,一邊將卷軸的線頭係在風箏中軸的圓環上。“鄰居的小孩都很妒忌他。他追風箏的時候從來不用看著天空,大家經常說他追著風箏的影子。但他們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爸爸不是在追什麼影子,他隻是……知道。”

又有幾隻風箏飛起來,人們開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手裏拿著茶杯,望向天空。

“好吧。”我聳聳肩,“看來我得一個人把它放起來了。”

我左手拿穩卷軸,放開大約三英尺的線。黃色的風箏吊在線後搖晃,就在濕草地上麵。“最後的機會了哦。”我說。可是索拉博看著兩隻高高飛在樹頂之上的風箏。

“好吧,那我開始了。”我撒腿跑開,運動鞋從水窪中濺起陣陣雨水,手裏抓著線連著風箏的那頭,高舉在頭頂。我已經有很久、很多年沒這麼做過了,我在懷疑自己會不會出洋相。我邊跑邊讓卷軸在我手裏轉開,感到線放開的時候又割傷了我的右手。風箏在我肩膀後麵飛起來了,飛翔著,旋轉著,我跑得更快了。卷軸迅速旋轉,風箏線再次在我右掌割開一道傷痕。我站住,轉身,舉頭,微笑。我已經有四分之一個世紀沒有放過風箏了,但刹那之間,我又變成十二歲,過去那些感覺統統湧上心頭。

我感到有人在我旁邊,眼睛朝下看:是索拉博。他雙手深深插在雨衣口袋中,跟在我身後。

“你想試試嗎?”我問。他一語不發,但我把線遞給他的時候,他的手從口袋伸出來,猶疑不決,接過線。我轉動卷軸把線鬆開,心跳加速。我們靜靜地並排站著,脖子仰起。

一隻綠色的風箏正在靠近。我沿著線往下看,見到一個孩子站在離我們三十米外。他留著平頭,身上的恤衫用粗黑字體印著“ROCKRULES”。他見到我在看著他,微微發笑,招招手。我也朝他招手。

索拉博把線交還我。

“你確定嗎?”我說,接過它。

他從我手裏拿回卷軸。

“好的。”我說,“讓我們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教訓他一下,好吧?”我俯視著他,他眼裏那種模糊空洞的神色已經不見了。他的眼光在我們的風箏和那隻綠色風箏之間來回轉動,臉色有一點點發紅,眼睛驟然機警起來。蘇醒了。複活了。我在尋思,我什麼時候忘了?不管怎麼說,他仍隻是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