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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個孩子,全身都在發抖:“怎麼可能沒有心呢,我把心放在你那裏,可容潯,你把我的心丟到哪裏去了?”又像在問自己:“丟到哪裏去了?”他身形一頓。半晌,將未受傷的那隻手遞給她:“先起來。”

她怔了怔,滿麵淚痕望著他,卻無半點哭泣神色,微皺著眉頭:“我一直想問一句,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裏算是什麼?”

良久,他緩緩道:“月娘,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是容家,最好的一把刀。”

她極慢地抬頭,極慢地站起來,方才的軟弱已全然不見蹤影,仿佛那切切悲聲隻是一場幻覺。紫色衣袖擦過布滿淚痕的雙眼,拂過處又是從前冷靜的鶯哥。她看著他,像是認識了一輩子,又像是從不認識,良久,眼中浮起一絲冷淡笑意:“我為你辦這最後一件事,我再不欠你什麼。”

她大步踏出房門,門檻處頓了頓:“容潯,假如有一天你不愛錦雀了,請善待她,別像對我這樣,她不像我,是個殺手。”

由此看出信任這東西彌足珍貴,不能隨便施予,就如鶯哥,盲目相信自己是容潯最特別的人,因她是容家最好的殺手。是她將自己看得太高,將容潯看得太低。不幸的是從十一歲到二十歲,足足九年她才看明白這個道理。萬幸的是她終於看明白了這個道理。

『風月若凋零繁花,

華胥夢斷,

劫灰散盡,

唯餘暖香依舊』

十三月之第四章 下

此後一月,清池居秘密出入許多瘍醫。這些上了年紀的老醫師被蒙住眼睛,一個換一個抬進鶯哥的院子,不多時又被抬出去。院中流出的渠水泛出藥湯的汙漬,棕色的藥渣一日多過一日。整個清池居在潺潺流水中靜寂如死。如死靜寂的一個月裏,鶯哥身上舊時留下的刀傷劍痕奇跡般被盡數除去,可以看出鄭國的整容技術還是很可以。可能是容潯想要鶯哥從裏到外都變成錦雀。骨子裏成為錦雀是不可能了,那至少身體要像錦雀的身體,就是說絕不能有半道傷痕。即使有,也不能是長劍所砍,應該是水果刀削蘋果不小心削出來的,這才像個身家清白值得容垣一見鍾情的好女子。

容垣治下一向太平,難以發生大事,鶯哥入宮成為這年鄭國最大的事,史官們很高興,你想,假如鶯哥不入宮,他們都不知道今年鄭史該寫些什麼.

能領著慕言踏過結夢梁走入鶯哥的夢境,因鮫珠令我們在某種程度上神思相通,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猜透甫入宮的這一夜,坐在昭寧西殿的鶯哥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十月秋涼,她手中仍執了把夏日才用得著的竹骨折扇,天生帶一股冷意的眉眼斂得又淡又溫順,完全看不出曾經是個殺手。當她執起折扇敲在腳邊小雪豹頭上,企圖讓它離自己遠一點兒時,我們弄明白了這把折扇的具體用途,隻是還來不及進一步探究,容垣已出現在寢殿門口。

其實從我和慕言站的角度,著實難以第一時間發現容垣行蹤,隻是感到一股迫人氣勢迎麵撲來,抬起頭,就看到鄭侯頎長的身影近在咫尺,掩住殿前半輪明月。這說明容垣注定是一國之君的命。一個人的氣勢強大得完全無法隱藏,那他這輩子除了當國君以外;‘也不能再當其他的什麼。鶯哥執著扇子敲打雪豹的手一頓,生生改成輕柔撫摸的動作。於她而言,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隻分可入口和不可入口,但此時是在容垣眼皮底下,容垣眼中,她是救了小雪豹的錦雀,錦雀哪怕對地上的一隻螞蟻都親切溫柔。雖然她不是錦雀,她最討厭這些毛茸茸的所謂寵物,但這世上無人在乎,她不是錦雀,隻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