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澗溪穀外也有一棵。”季一的聲音仍舊清潤。

提到那棵槐樹,蘇晚麵上的笑斂了斂,半個身子靠在樹邊,緩緩閉上眼。槐樹,澗溪穀,還是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雲宸……

季一未再說話,好像真的在用心欣賞夕陽。蘇晚閉眼,思緒漸漸安寧。突然一陣風吹來,帶著淡淡的檀香味道,蘇晚一笑,“季公子怎地喜上用檀香了?”

季一好似怔住,沉默片刻才道:“客棧老板在我房內點的,我見它可安神,便留著了。”

蘇晚笑笑,不再言語。她與季一之間向來如此,不會刻意去尋話題,兩個人沉默以對也不會覺得尷尬,如知己般相處。隻是今日,還是有些不一樣吧。蘇晚沉默片刻後,主動開口道:“季公子今日找我出來,是有話想說吧?”

季一片刻才道:“我見姑娘這幾日有些鬱鬱,便想著帶姑娘出來散心。”

蘇晚心中一暖,不管怎麼裝作不在意,連自己都無法抑製的情緒,始終是會讓身邊人察覺的吧。

穆旬清的死,不管多早之前便估算好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不管怎麼對自己說,避無可避,救無可救,終究是在心底留下一道傷痕。

曾經的溫煦如風,曾經的軟語輕笑,曾經的攜手相依,是宛輕塵的人生裏唯一真實的溫暖,不是在夢裏遙不可及可看不可觸,而是真真實實的在自己身邊,隨時可以瞧見,可以觸到,可以依靠。

多年追逐無果,她終於累了。穆旬清恰在那時出現,給她最需要的陽光,給她最溫暖的笑容。她退縮了,對隱颯閣裏的那片冰冷。於是她下定決心離開。很久以前他便曾趕她走,隻是她不肯。她以為她主動要求離開,他不會為難,欣然同意完成最後一個任務。

那夜星月無光,她看入他暗紫色的眸子,聽到的卻是令她幾欲斷腸的指令。可是晚了,她再無力氣反抗,被逼入絕望的死角,便想到了可笑的自殘。她當著他的麵,一刀一刀劃破自己的臉,意識剝離,仍舊清晰地看到他眸子裏破碎的堅冰。

最後那一瞬,她記得他問了自己一句話。

他說,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穆旬清?

盡管當時的意識幾乎已經盡數抽離,如今想來,卻好似親眼看著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那時她隻呢喃了一句“小哥哥”,毫無意識的。

“季公子,穆旬清他……是怎麼死的?”盡管眼前暗黑,蘇晚仍是抬起了眼皮,眨了眨幹澀的眼。

季一顯然怔住,沉默許久,才淡淡地開口道:“與皇後發生衝突,被皇後誤殺。”

“這麼簡單?”蘇晚自嘲地笑。

“聽聞……”季一頓了頓,道,“是為了救姑娘。”

蘇晚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全身顫唞,雙眼通紅,“他果然利用得徹底!一個死了,一個親手殺了愛人活著比死了還痛苦……他要殺便殺,為何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夫妻反目自相殘殺!哈哈……”

蘇晚仍是笑著,雙手不停地擦過眼角,卻仍是有淚滑過麵頰。

“瘋子,都是瘋子!”蘇晚低笑,眼淚不止,“明知我已不愛他,為何還要為我送命?明知死去的人無法複生,為何還要執意報仇?季公子,你說,究竟什麼是愛?什麼是恨?為何我碰到的人都瘋了似地,為恨而生為愛而亡!放開一切不是很好麼?為何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

季一並未回答,沉默地仿佛沒了氣息。

蘇晚靠在樹邊,身子愈發的冰冷,哭著笑著,突然覺得無力。自己認為對的,他人未必認為是對,自己認為是錯的,他人卻奉為神諭。人與人之間的間距,從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思想上的。這種間距將旁人與她越拉越遠,穆旬清也好,雲宸也好,是愛是恨,她早已放下,他們卻始終懷揣在心頭不肯有半點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