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定要他夜夜守在妻子旁邊,哪個公子哥兒家中沒個三妻四妾,伶人小倌?
話雖如此,可見著少年,每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屋子裏煨著暖爐,他靠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把弄著少年一縷烏亮的長發,圈上幾圈,重又鬆開。
如此不知多久,一直安靜的少年卻突然開口,“……公子是要成親了罷……”
他愣了愣,含糊地‘唔’了一聲。
見少年又沒了動靜,他忙補充道:“我還是會如從前般待你的……”
少年緩緩轉過頭,澄澈的眸子裏是柔潤的光,輕聲道:“我曉得。”
心頭大石落地,他鬆口氣,卻又懊惱少年答應得太快了些。既盼著他別太介意,又不願他毫不在乎。
不久燈籠高掛,紅燭搖曳,滿園喜慶中,嬌俏的新娘款款而至。心不在焉拜完天地,敬完親友,喧鬧筵席總算散去。
酒意微醺,他隱約想起一年前的那個清晨,自己也是這樣搖晃著踏入那個小小的茶肆,從此便是一場美夢。
瞥一眼洞房,腳步卻自顧自地向那小院走去。
冰雪已消,春寒卻是陡峭。清冷的小院裏,像是主人已經睡著般漆黑一片,不見一絲燈火。他靜靜在院門處站了一會兒,待身體涼透,終是轉身離去。
人人都羨慕他娶得如花美眷,嘖嘖讚歎,可他卻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不錯,嬌妻美豔秀麗,知書達理,詩詞歌賦無一不曉,琴藝畫藝更是不凡。
但他心心念念的,卻仍是那一壺清茶。
成親之後,父親對他似乎也放心了許多,偶爾竟會讚他兩句,交給他打理的生意漸漸繁多起來。
日間繁忙,夜晚他卻仍是抽閑悄悄溜進獨院,撒嬌似的對著少年抱怨訴苦。而少年卻總是微笑著給他泡上一壺新茶,細聲勸慰:“老爺這是看重公子呢……”
清鮮甘醇的洞庭碧螺,香氣嫋嫋,縱使出得院中,仍隨袖飄舞,縈繞不絕。
一年之後,一片歡笑聲中,他的長子呱呱墜地。看著懷裏那胖胖小小的人兒,眉眼竟像極了自己,他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他興奮地和少年訴說著,說起那蓮藕般的雪臂,粉嫩的臉頰,處處洋溢著初為人父的欣悅。
少年含笑聽著,卻不多說什麼。
漸漸的,他留在妻兒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而那座獨院,也慢慢冷清下來。
接下來,父親病逝,家中的生意全盤落在了他的肩上。此時方知,之前自己打理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眼下這整個家,整套生意,才是他真正的重擔。
如何安撫那些叔伯表兄,姨娘姐妹,如何穩住那些奸商官吏,事無巨遺,卻都要靠他一人。
想要享受弄兒之樂尚且都沒有空閑,更不要說那等風花雪月之事。
隻是在夜深疲累之時,往往卻開始想念那種沁人心脾的清香。想像著若是少年此時出現在自己身邊,侍茶研墨,笑意傳神,便是何等愜意快活。
可若是那樣,家中卻必然不會如現如今般安靜平和。禁臠小倌,似是永遠都隻能呆在見不得天日的地方。
春去秋來,如此又是幾年。生意總算安排妥當,愈加紅火起來。家中也是一片和美,妻賢子孝,其樂融融。
年紀愈長,對那些貪玩享樂便愈是淡了些。後院的小倌大都已被遣散,每人分得一百兩銀子,拿了賣身契,從此便不再是奴身。
“獨院的那位呢?”下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怔了一怔,沉思半晌,緩緩開口,“先留著罷。”
這一留,便又是不知多少日子。
他知道,自己還是想要見到那個人的。隻是,長久的疏離,卻失去了相見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