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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可三歲沒娘,不願五更起床。

我掙紮著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心裏反複念叨著這句話,越念越覺得這該是句至理名言。

那討厭的敲門聲仍舊是不急不緩,帶著奇妙的韻律,在這空曠的山穀回蕩。

究竟是誰啊?等我的頭腦終於些許清明的時候,這個問題跳了出來。

這個山穀人跡罕至,現在又是寒冬臘月,別說路人了,動物都少見。要不是我那堅持在此修仙的師父還算良心沒有完全泯滅,記得偶爾施法弄點食物來的話,成仙路上我多半先他而行了。這麼個窮鄉僻壤,這樣的深更半夜,怎麼突然響起敲門聲了?

伸手把外衣拖進被窩裏,我躺著穿衣.從記事起就跟隨師父修煉,二十年來我從未離開過這個山穀。除了師父的幾個師弟時而來找師父喝茶和偶爾迷路的樵夫獵人,再沒有別的客人來這裏(尋仇的倒是不少)。

我的師父平日極其懶惰,他對我做過的最像師父的事情,大概就是小時候耐著性子教我識字. 然後就扔了大堆書過來讓我自生自滅。我這麼聰明當然不會浪費精神去看那些艱深的道法書啦。後來,師父發現我熱衷於把這些書當作燒烤的主打燃料,不過他也沒說什麼,非常幹脆地就放棄了教我修道成仙. 每每索性坐下來和我一起吃,時不時還提出一些佐料上的改進意見。再後來,大概師父吃膩了燒烤,扔過來的書變成了誌怪小說和演義。讓我白天看晚上講,美其名曰檢查功課。我的責任也從燒烤販子變成了說書人。聽說山外的城鎮就有說書人這種職業,我應該可以勝任才對。等我日後實在受不了這個無所事事,整日發呆的師父,我就去城裏幹這行好了。

總之我法術什麼的全沒學到,神經卻被師父折騰得極其衰弱,夜晚睡覺總是很警醒。何況寒冬的午夜特別寧靜,別說是個人踩在雪地裏的哢嚓聲,就連雪花落下的噝噝聲都清晰入耳。但今夜在敲門聲響起前,我卻睡得非常安穩,絲毫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而且現在就算我仔細聆聽,也完全聽不到人聲。

我背脊一陣發寒,該不是什麼山靈精怪吧?

冰涼僵硬的手指折騰了好一會才套上靴子,我站起來,向雙手嗬口氣,心裏暗自埋怨師父,平日勤於偷懶,惰於修仙,偏偏昨天下個決心要閉關。我原以為他是去石洞學狗熊冬眠了,現在看來他的動機可能不單純。搞不好是算到了會有禍事,所以避開了。我幽怨地朝著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象著師父在裏麵呼呼大睡的樣子.敲門聲持續著,看來不論來者是誰,他是鐵了心要進來的了。也罷也罷,有事弟子服其勞,有禍弟子背黑鍋。

帶著這個深重的覺悟,我燃了桌上的油燈,幾步走到門扉前。雙手剛搭上門閂,敲門聲嘎然而止,我的心髒伴著突如其來的安靜漏跳了一拍。沒事,沒事,我安慰著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用力把門推開。頓時,刺骨寒風卷著紛亂的雪花撲入了我懷裏,驟寒讓我一個激靈。條件反射似的,我順手就想把門立刻拉上。但我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一隻在這昏暗房間裏白得耀眼的手輕輕扶上門扉,動作溫和細致,令我的雙手違背我的意願放開了門扉。同一時刻,這手的主人,一位頎長的年輕人如同被寒風吹入房間般,輕快地進入,嘎吱一聲,房門隨即在他身後悄然掩上。

我慌張地退後兩步,腰猛然撞到了桌子角,好痛!平時我一定會叫得死去活來!但現在不是呼痛的時候,抓起桌上的油燈權作武器,我讓油燈薄弱的光落在他身上,來者相貌俊秀,白裘玉笛,長發飄飄. 好個超凡脫俗的年輕人!慢著,我想起我看過的那些誌怪小說,這個場景不是很熟悉嗎?“某日,大雪紛飛,狐妖幻化人形,求宿於山裏人家……”可不是我眼前這一幕?“來人生得俊美無雙,顧盼之間,勾魂攝魄……”這可不是我眼前這一人?狐妖,他是狐妖!在我思考的瞬間,他明亮的雙眸也在看我,然後他的目光越過我,在房間裏遊走一遍,仿佛很滿意地收了回來,躬身一揖,“小生貪慕此間雪景,迷路於此。身體困乏,望能在此借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