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妖紅
唐流篇 一
送嫁的花轎吱吱嘎嘎從側門而入,此時正是黃昏,落陽餘輝在樓閣邊打出淡金色光暈,婢女芸兒笑著對轎裏的唐流說:“小姐,好一處巍峨華麗的府第。”
然而華府美景,更襯出她們孤零零的一隻轎子,跟從的不過是一個貼身婢女以及那打扮得花技招展更勝新娘的喜娘。
二管家說:“請隨我往這邊走,齊王不在府中,由我來安排小姐的住處。”
他把她們引至府側的一隅,屋子很幹淨清雅。
打量房中暗青色的錦繡紗帳,渾然不見一丁點紅色的裝飾,芸兒大感不安,嘴裏喃喃地,搜腸刮肚地想說幾句安慰話。然而她才張開嘴,唐流立刻搖搖頭。
房間裏冷冷清清,連世故的喜娘也感到尷尬,她笑嘻嘻地借故走出門去。芸兒見四下無人,便去把唐流頭上的喜帕掀開一角,“小姐,先歇口氣吧。”一眼看見帕子把金釵壓歪了,忙動手為她扶正,又將桌上的菱花銅鏡端於她麵前,鏡子裏照出個臉色蒼白的女子,紅衣珠光下神色楚楚可憐。
美麗的新嫁娘,然而,隻是一個妾。沒有鼓樂與酒宴,甚至不能拜禮奉茶,悄無聲息地從側門抬進來,這樣的待遇,她很明白。
記得出門時,父親拉了她的手,輕輕道:“阿流,你可要保重。”
他似乎於一夜間生出無數白發,眼底亦夾了絲絲冷光,嘴唇木然蠕動翕張。而她鬢角明珠瓔絡搖晃,閃閃之彩輝映著身上豔紅嫁衣,無數金星銀針劃破這身外紅塵,張狂跋扈,痛也變得光怪陸離。
唐泯說:“齊王澶俊美無儔,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少年美臣……”
如此香豔的妙聞,可他說得淡漠無味,像是在市集裏偶見的某人,盛名下人物麵目模糊黯淡,無論怎樣形容也描畫不出具體輪廓。
唐流始終睜大眼,不肯相信。三天前,自她得知此事起,便始終這個表情,茫然、無奈、手足無措。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問,又應從何處開始問。
也許,這隻是個夢,可她唇角分明正滲出血,絲絲寸寸的痛楚咬噬著她;或者,隻是一個玩笑,可世上怎會有這樣荒謬的笑話!
於是她隻能狠狠地咬住唇,身後恍惚有隻手在頭上梳理,又有人服侍她換了衣裙,金釵珠花琉璃簪下,麻木的一張臉,妝罷後唇上混了血,灩灩異色,不是珊瑚丹,也不是小桃紅,沒有一種胭脂會有這樣的顏色。
唐泯掩了麵,差人扶女兒上花轎。他並不肯看她,喝婢女放下轎簾,隻是,眾人走出去老遠後,一轉頭,依舊有一條身影立在門旁,清冷蕭瑟。
夜色一點一點沉下去,房間裏,唐流的心也一點一點冷下去。手腳麻木,許久沒有換過坐姿。耳旁隱隱人聲浮動,隔了牆壁,有人在低聲說話,宛如奶娘又貼了她的耳根,絮絮地叨嘮不止。這幾日她實在說得太多,唐流也大半沒有聽進去,可是,這一刻,惟有一句話重新記起,她幽幽地說:“小姐,這是你的命呀。”
“我的命?”唐流鼻子又酸,呆呆發怔,連芸兒推她也不知道,倉促中抬起頭,卻見一個女子走進房間。
她挽著高高的雲髻,發上斜插金釵,釵頭鑲著拇指大的明珠,映得一張臉豔如牡丹。
“坐得這麼端正呀。”她輕笑,眼角眉梢滿是不屑,裙上用金線繡了百花圖案,隨了動作閃閃發光,裙角綴一排小小金鈴,走動時清脆丁當,掩然百媚。
唐流抬頭看她。她的眼睛圓如明珠,可是充滿著好奇與輕視。
“長得還不錯麼,”她淡淡道,“怎麼一句話也不說,真是悶死人。”說完轉身就走,仿佛再對唐流多說一句話會失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