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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龔千雅從打工的證券交易所回到學舍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一如往常,沒有先回自己房間,她走到二一三的房門前找郎彩。

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門鎖著。房裏沒人。

想必又跑去練琴了。

有時候她真不明白,既然這麼喜歡鋼琴,怎麼不幹脆讀音樂係呢。

她問過她,而她當時隻是笑笑地道:「哎喲,音樂係很難考耶,我哪裏考得上啊。」意思是外文係很好考就是了。真搞不懂她。

☆ ☆ ☆

晚上十點過後,琴房上了鎖,江雲冰坐在音樂大樓外的廊階上,就著明亮的月光看著自己的雙手。

自從國小三年級那年,左手的指關節因為受了傷而兩個月沒有彈鋼琴,痊愈後,左手的狀況一直沒再出過差錯。

然而先前練習時,不知怎的,當年受傷的感覺突然又出現了,他的左手好似會無法控製地顫唞起來,在彈和弦時,感覺有點怪怪的。

當時替他看診的骨科醫生還保證過他的手指複原良好,繼續彈鋼琴不會有問題。那麼練習時,那種手指突然無法自在彎曲的感覺,是心理作用嗎?

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想象,如果他無法彈鋼琴,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或多或少的,他開始能夠體會,當年媽媽在演奏事業最顛峰之際,車禍奪去她手指的靈活度時,那種跌到穀底的絕望了。那一定像是整個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的毀滅感。而那天崩地裂的毀滅,也間接造成了爸爸與媽媽的離異。

似乎,將自己全部的人生投注在鋼琴上,就像是把所有的賭注押在同一個賭盤上一樣危險。如果贏了,當然很好。可如果全盤皆輸呢?

他把自己押在了這盤賭局上。結果又會是如何?

他不是沒感覺肩膀上的壓力愈來愈重,當他的手一放到琴鍵上時,他的手指也彷佛有千斤重。

他曾經輕快地彈過鋼琴嗎?或者鋼琴之於他,從來就是這麼地沉重,隻是如今的他漸漸負荷不起?

他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他負荷不了,他要怎麼超越爸爸的鋼琴?

當年他那樣離開他和媽媽,他實在很恨他。然而當他看了當年他留下來的演奏會錄像帶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父親的鋼琴可能窮極他一輩子也趕不上。

他的父親是職業演奏家出身,雖不像他的母親幾乎拿遍了國際比賽的重要獎項,在音樂界也沒什麼知名度,然而他的鋼琴卻似乎是他永遠及不上的。

他瞪著自己的手。懷疑自己能有超越父親的一天。

爸爸留給他的,不僅僅是初入門時的指法。他還留給了他一個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

他──

那是什麼聲音?

耳朵敏[gǎn]地聽見一道彷佛透進月色裏的琴音。

江雲冰渾身一顫,想起那個在係上被傳來傳去的「午夜琴聲」的傳說。

滿月已過天頂,是午夜了。校園裏顯得十分地寂寥沉靜。

他凝神傾聽,發現琴聲是來自……二○六A琴房!

他猛然抬起頭看向二樓左翼的那間琴房。

這是……第一號夜曲,降b小調。

肖邦的夜曲……

他站在樓下聆聽了好一陣子,心頭一陣震顫。這琴聲……不知怎的,竟給他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彈奏者的技巧十分高明,每一個音都準確的無懈可擊,琴音在詮釋裏融進了無限情感,哀傷、悠揚、激昂、和緩、悲愴……如此如此溫柔的鋼琴……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