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段(2 / 2)

池塘內外,想必當初隻是一泓清波而已。禁不住日月流逝,土岸覆以青草,草間點綴繁花,花上總是有露,或依稀可辯的人、獸痕跡。那是多麼漫長的推移,如果有一位學步的稚童在此探岸戲水,今日的他是否仍記得那一塊土堤?想必也遺忘了。年年春草如絲,淹沒了舊轍,負荷新履。草花不善於記憶,一歲一枯榮而已。如果當初的稚童著實強壯了,他眷戀的也不再是堤岸花草,他會臨水自照吧,他會渡水摘取池內的荷吧!就算不為了贈予,他的心^

去看看水如何落,石如何出吧!

《鷹箭》

遠方傳來,孤鷹呼嘯的聲音,那是戰將射出的最後一箭。在狂飆的風雪中尋找天神溫熱的胸膛。

天空,殘留昨日風雪的啼痕,一季白雪的重量壓駝了高岩。如壓在你孤獨的內心,慢慢滲入血,蝕穿肉,終於凍冰英雄骨。

那枝最後的箭不斷在你耳畔盤旋、呼喊、渴望結束流浪;你感到體內的冰岩猛烈傾軋,將擊倒你昂然站立的傲姿。雪,又開始下了,一場鵝毛落在身上,如一場叛變的頑石;你怒視空中,黑袍的天神欹臥在跳動的火焰旁,啜飲醇酒,戲撥火星,斜睨著你說:“好一場暖雪啊!”你不會發出任何一聲軟弱的求饒,在這幽冥的雪域裏。

你呼喚流箭,那枝最後的箭,朝它敞開冰鑄的胸膛。離弓之箭,出鞘之刀。若不喂血,即是訕笑。你迎接它,如迎接宿命。箭自高空筆直墜下,鐵鏃擦出火星,射中你的心窩。

一滴紅血緩緩自冰壁滑下,積雪開始柔軟,眾水蘇醒,彙成月桃色的春澗。你溫馴地躺下,諦聽水唱,聲聲將你的雄壯體魄唱成奔泉。你下最後一道將軍令;“拿走吧!成全今春戲水之鴛鴦,或浮萍。”

《陽光手印》

早月蛻了殼,恐怕是夜遊未歸;那枚月殼子在清風中晃蕩,早起的蟬是餓的,三兩口也就吃了。

幾條晨光,像蠶絲撚的繩,自東方拋來,捆收紗帳般的霧,霧太活,收不攏;千棵鬆的短針勾了霧角,萬隻蟬的小嘴咬了霧幔,雄壯的山巒忽然翻個身,又壓去了半匹。你看到陽

光一個大巴掌推傾山壁。把霧收清楚了。金黃的手印子留在山的臉上,半邊醒半邊睡。

你慮闊心胸,向群峰走去,無人的清晨,天因你而開朗,翠巒為你嫵媚,石徑旁的垂草打掃露珠。仿佛昨夜這峰巒難得做了一夢,而且還哭。

必定夢見你要來吧!你伸出手,將山的臉上半邊陽光手印輕輕地勻到另一邊,山醒了,你說:“看清楚我,我把今天的第一條影子送你。”

《海誓》

誓言用來拴騷動的心,終就拴住了虛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海洋不需對沙岸承諾,遇合盡興。

偏愛盟誓的戀人,有了第一回,又要第二回。所有的誓言都在口述傳說中的樂園,世間本是忽然聚合之一瞬,聚是一個字,遇合了當下便是“聚”義;散亦一字,分別了當下便是“散”義。我不吃誓言鴉片,故不問聚後何時散,散後何時聚,該聚自然會聚,該散放心一散。

連語言都應該舍棄,你我之間,隻有幹幹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食淚的蝴蝶》

眾神曾在此激戰。怒掌拔山,巉岩碎為掌中沙;纏鬥中,一條虎風自袍袖竄出,撲向飛沙,沙粒化成黑蝙蝠,朝高空逃逸,啃噬那輪紅日。

你微微睜眼,紅日已被啃為殘月。天地寂靜,夜風吹奏樹葉,對素磬的花朵求歡,仿佛不曾有戰。逐漸憶起最後一幕:你自酣戰中抬頭,望見一群黑翼蝙蝠。從曠野撲向紅日;當

中,挾飛著一隻青蝴蝶。你驚喊,那是出戰前夕,伊人折下簪上蝴蝶:“讓蝴蝶飛在前頭,引著勝利的你回到我的花園!”你視為護符藏入袍袖。卻被虎風卷出,你欲淩空追回蝴蝶,甫揚臂,敵者的寶劍刺穿心胸。

孤寂之夜。你試圖站起,驚覺身體已化為躺臥的岩峰,那把剜心劍吮xī你的鮮血,竟長成了參天紅檜,你才知道,戰爭已是千年舊事了。

蓊鬱的樹林,莽草及花叢,在歲月中,一一爬上你的膚體,招來夜梟及風的情歌,仿佛樂園。

你仰望繁星,那熠熠的星子,莫非伊人親手點的尋人燈?啊!敗神不死,乃最殘酷的魔咒;生既不能生,死不得死,神非神,人非人。淚,自你的眼眶溢出,如一縷銀絲,在殘月照耀下,發出悲淒的光。

忽然,從黑暗的岩隙飛出一隻青蝴蝶,停在你的淚泉上拍翅,一小口又一小口,吮食銀淚。

破曉時分,最後一滴淚也飲了。“讓蝴蝶飛在前頭,引著勝利的你回到我的花園!”你看見蝴蝶褪翼,如花瓣飄向死亡的空穀,你想起伊人的叮嚀,漸漸斂目而逝,仿佛不曾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