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乾京夜(1 / 3)

楔子

乾京日暮低,漫天火燒雲。

不知為何,平日裏總要到日落後才封閉的城門大路,此時隻留了條小縫。

往來的商車農戶全不見了,城牆上的哨兵一改吊兒郎當的神態,個個披甲,麵容嚴肅,甚至比平時多了不少新麵孔。

待一輛有些老舊的黃梨木馬車從城門的縫隙裏麵鑽了出來,那厚重的巨大城門便像是吐出了塞牙的刺,總算是緊緊地合到了一塊兒,徹底封斷了城內外的通行口。即使是邊上專走急訊的小門,今天也都多了不少人手站在裏外,看得極嚴。

拖著馬車的那匹高頭大馬很健壯,與之相比,那穩著韁繩的車夫卻佝僂著背,看上去年齡很大了,花白的胡子遮擋著他的臉,但是那雙眼睛時不時掠過道路兩旁的景色,倒顯出一副鷹隼之相。

車廂裏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杜爺,我們這就出城了?”

“回……少爺,是的。”老者頓了頓,將嘴邊習慣性的稱呼改了口。

“嗯,那就再快點走吧。乾京這鬼地方,小爺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車廂裏的聲音嘀咕著,漸漸低了下去。

另一個同樣稚嫩的男孩兒的聲音響起:“少爺,我們真的就這麼走了?”

“說過多少次了,你別跟那些老鱉龜一樣喊我尊稱!小灰你要喊我趙兄!聽懂了沒!”

“是,趙兄……”

那個充滿朝氣的“少爺”沉默了好幾秒,才用帶著陰狠的口氣道:“反正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我會親手將那兩個蠢哥哥的頭扣進馬槽,讓他們也知道我心裏受的氣……”

一隻白嫩的小手撩起了馬車車窗的簾子,兩雙孩童的眼睛同時望了出來,他們望著那仍然宏偉、近在眼前的巍峨城牆,想要在腦海裏刻下那些青苔老磚背後街巷的模樣。

就在這時,一騎飛奔的快馬踏塵而來,在寬闊的官道上掀起一道塵霾。

牽著馬車的老者眉頭微皺,肩膀暗中繃起一股勁,生怕事到此時又生變,雖然不覺得“少爺”那兩個哥哥會蠢到在他們一出門的時候就派來殺手,但是老者可不敢掉以輕心。

讓老者心安的是,那匹快馬一刻未停,與馬車擦肩而過直奔那已經緊閉的城門而去。

兩個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緊盯著馬上那個勁裝男子,等著看他直接撞趴在城門上的那一刻。

城門上的哨兵見到有人騎馬接近,當即大喊起來:“城衛軍有令!今夜宵禁任何人不可通行!”

一陣力竭的馬嘶聲響起,那個勁裝男子居然鬆開了馬鐙,腳踏馬背縱身躍起,那青壯的駿馬在嘶鳴中,骨背發出一陣斷裂聲,沉重地倒了下去。

兩個孩子看到這個場景,都忍不住發出了驚呼。

男子的身影隨著城內一道紅色煙花一同升起,他還沾著塵土的黑色短衫,就像是一隻穿雲箭,騰空而起撕裂天邊雲焰,拉起乾京這一夜劇變的帷幕。

城牆上的城衛軍格外緊張,好幾個人都下意識抬起了手中的短弩,隻待那今天新來的城衛長一聲令下,便要將那大雁般的人射成篩子。

空中的男子卻抬手一甩,一道長索宛如靈蛇出洞,索端的勾爪直接掛在了城牆一角,剛剛好就落在那個城衛長身前,那個年輕的城衛長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衝身後擺了擺手,揮退了身旁的護衛後,靜靜地看著長索拉直收回。

那人從空中輕身飄來,穩穩當當落在了城牆上,旁邊的兵卒下意識抬起手中的短弩時,卻被那城衛長壓下了動作。

“別來無恙,齊兄。”年輕的城衛長笑著點點頭,剛才他便認出了來人是誰,自然知道城牆上的城衛兵沒必要白白折損在這般高手手上。

滿麵胡茬的男子冷哼一聲,掏出了一個碧玉腰牌,上麵大大地刻著“巡京令”三個大字,不知是用什麼刻出來的,大字的凹槽裏麵被最後一抹夕陽一映,竟然散發出赤金色的流光。

那城衛長瞳孔一縮,隨即又恢複到了淡然不驚的表情,深深一揖:“見令如見皇,在下恭迎天子將回京。”

隨著他一抬手,附近的城衛兵統統隨著他的下令而一同跪禮,眼中不乏赤誠的熱情,絲毫沒有因為男子的打扮而不敬:“恭迎天子將!”

這樣的敬意,都是給那塊牌子的。

男子手腕一甩,腰牌瞬間又滑回了他胸口的衣襟裏,他看也沒看那些隨著年輕人行禮的士兵,一個飛身又是跳下了城門,往城中狂奔而去。

望著那利箭般淩冽的身姿,年輕人的眼裏這才浮現愧疚和懷念。

天子將,巡京令,三千裏內如見君。

年輕人卻是搖搖頭,恐是今夜,巡京令就要回到陛下的手上了,這東西留在外麵始終是個隱患,也隻有這東西能讓男子在乾京裏通行無阻,但是皇宮那邊陛下早有準備,不許任何外人進出了。

當年乾京裏那麼多驚才絕豔年輕人,他們隨著還是澤王時的陛下打下了泱泱國土,如今那些傳奇仍在各種說書人的口中念來念去,可惜過了今夜,那些故事就隻能換主角了。要是那兩個皇子還看不清楚局勢,在這種大清洗裏還要搞風搞雨插一腳,陛下大概也不介意給他們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年輕人眺望著另外三個方向的城門,其中兩道都升起了烏黑的狼煙,隻有東門跟西門這裏靜悄悄的。

起煙為靜,說明南北兩側沒有人闖門。

也不知道是誰在東邊闖門,也是齊大哥這樣的武道高手?不管是誰都一樣的。

年輕人拍了拍胸口,由皇家近侍親手發下的城衛長命書揣在他胸口,似乎和他胸膛裏的心髒一樣滾燙。

夜風更涼,卷起了城門上的歸燕,天光更暗,年輕人眯起了眼睛,望向那片光芒不斷微弱下去的火燒雲。

“要變天了。”

與那片黯淡雲彩相對的,是乾京城裏亮起的火光。並沒有震天的殺聲,隻有不斷踏過石板路的馬蹄聲,街道兩旁的商鋪與民宅都死死關上了門,門縫中和牆頭上總露出不少眼睛盯著那些來來往往的兵卒,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