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成年之後對自己曾經挨過的那兩巴掌記得很清楚。打她的那隻手上戴著一隻沾滿泥土的粉色薄線手套,手腕處開了線,指尖處破了洞。
桃子在高考結束後搬家時曾在床下的儲物箱裏見到了那些物證,破爛的手套比當年更加的破爛,上麵落滿了塵土和老鼠屎,散發著讓人作嘔的黴味。自此她也更加確信,自己兒時的記憶是多麼的準確,就連那指尖上破損的三個洞的位置都絲毫不差。但自己的記憶卻又是那麼的虛妄,有些東西不必思索也會自己浮現出來,有些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仿佛被加上了一層奇怪的封印,亦或是存儲時腦中的硬盤出了故障。
記憶會出錯這一點讓桃子充滿了遺憾,她曾經拚盡全力的思索,卻怎麼都想不起三歲之前的任何記憶,對此她也曾求證過許多人,他們總是口若懸河的講出他們的所見所聞,卻絲毫不理會桃子對此究竟是否感興趣,或者說是否能夠感同身受。母親的難產、大夫的歎息和嬢嬢遞到大夫手中的紅包這些她都隻能通過對於聽來的語言的二次加工去還原,但天生的近視、比同齡人瘦小一圈的身體和莫名奇妙的過敏體質卻讓她無數次的搖頭歎氣,在一次次的感慨“老天為何如此不公”後又不得不靠著“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複來”的千古名句來給自己打一針雞血。努力的在人前擺出一副樂觀向上的積極麵孔。
母親總是喜歡在電話中督促,多喝些牛奶才能長的更高正結實,皮膚也會更白皙更漂亮。卻全然不曉得有一種腹瀉叫做乳糖不耐受。雖然現在身體比幼年時壯實了許多,但卻依舊會被那些乳白色的液體攪的七葷八素,恨不得將屁股在馬桶黏一宿。對此母親總是嗤之以鼻:“我們那時候怎麼沒有你們這麼多的毛病,你們就都是好日子過的慣壞了。”到了後來的桃子便已經學會了陰奉陽違――在電話的這頭將牛奶整箱的買回家,又在電話所看不到的地方將牛奶偷偷的送給隔壁的大嬸,換回兩箱不會過敏的所謂的“乳製品”。
桃子一直認為自己的瘦小幹癟和乳糖不耐受這種奇怪的“病”有著莫大的關係――當然提前三個月出廠的早產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瘦小幹癟的嬰兒桃子被護士倒提在手中時,像極了一塊剛從醬缸裏撈出的苤藍鹹菜塊――“我看著那個護士在你的屁股上拍一下,你沒反應;再用力拍一下,你才發出一聲像小貓叫聲一樣的短促輕微的啼叫。即便是真的小貓崽子,叫聲也比你嘹亮的多。”――這是桃子老姨的原話。而當桃子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了足足七斤重的女兒的時候,才知道早產且隻有四斤八兩重的自己究竟是有多大的差距。
無論是對於七斤重的桃子女兒還是像桃子那樣隻有四斤八兩的早產嬰兒,最好的食品當然就是母乳。這是每一個母親所天生便具有觀點。即便一個母親真的愚蠢麻木到如何喂養孩子都不會,也一定會有那些有過生育經驗的女人們來對她們進行教導。即便真的糟糕到無人指點,嬰兒的本能也會促使著它們去尋找那溫暖且柔軟的母親的***。但問題卻偏偏就出在了這甘甜的散發著奶香味的母乳上――別的孩子越吃越壯,桃子的身體狀況卻是一如既往的孱弱和黑瘦。直到有一天桃子的姥姥來到桃子家看外孫的時候,我們細小的小桃子正坐在窗戶底下,麵前擺著一個缺了一角的紅塑料盆,桃子正和盆裏的豆角們耍著一種安靜且無趣的遊戲――她就那麼看著那些黃綠色的物件兒,兩手在盆中不停的抓起又鬆開,那些豆角便在她的霍霍下無奈的打著滾兒。等到某一些豆角快要被她那短小的雙手揉捏爛的時候,桃子母親便她虎口上不輕不重的拍上一下,將那些豆角從粉身碎骨的邊緣處拯救回來――這不光是桃子的玩具,是桃子一家人的午餐,更是幾公裏外那些在驕陽下赤著脊背的民工們的午餐――此時的桃子一家人還處在寄人籬下的狀態,真正屬於他們一家人的那個家,還隻是一個幾米深的大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