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推門進去。
大約是燒刀子性烈,他醉得沉,夢到這裏還沒有醒。他在夢中凝眸一看,床上睡的,不是柔軟的美少年,也不是妖豔的美少女,而是受了傷的遼國使臣,耶律宏。
他看見自己慢悠悠走上前去,看見自己上了床。季慕之正在疑心自己的口味何時變得這樣古怪,就見到夢中的自己捉起軟綿綿的枕頭,按在那遼人麵上。
縱然是白日裏損耗了內力受了傷,縱然是夢裏被突然襲擊,那遼人還是驚醒掙紮起來,季慕之整個身體都覆了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按住對方口鼻。
攥著枕頭的手白皙柔滑,那一雙手從未練過武,從未殺過人。那是一雙不管握著什麼,都像是端著上好的琉璃杯,都像是握著女子的紅酥手,都像是捏著風雅的合香扇的手。
就是這一雙手,纖纖十指用力到關節發白,直到手下的那個人漸漸安靜下來,再無聲息。
枕頭落地,露出那遼人圓睜雙眼、死不瞑目的猙獰模樣。
季慕之驚醒過來。
外麵有夜梟咕咕的叫聲,大漠寒風獵獵作響。有一點火光,透過帳篷,忽明忽暗地照進來。
季慕之在那一刻,忽然記起許多事情。
那些年
京裏的人都說,文宰武相是一對奇怪的戀人,一個太冷淡,一個太逍遙。
那一年,季慕之按著蘇紫為他梳頭,笑著戲弄他說:“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那一年,紫薇花盛開。在錦簇花團間,蘇紫對季慕之說:“紫薇花對紫薇郎,紫薇乃長壽之花,我卻非長壽之人。”
那一年,季慕之隔三差五不告而別,跑到深山野地裏采藥、尋偏方。三五個月後歸來,熟門熟路尋到蘇紫家裏,蹲在廚房裏親手煎藥。
那一年,蘇紫金殿犯君,長跪午門,要代季慕之出征。《天朝史傳》上說,拚卻殘身,為酬知己。
那一年,蘇紫率兵歸來,季慕之在芙蓉居飲酒,外麵歡聲雷動,屋中自逍遙快活。
到月上中天,萬籟俱靜,季慕之卻分明聽到,外麵青石板上,有輕輕的腳步聲。他推開軒窗,正看見一片衣角轉過小巷。他跨過一地醉酒之人,竄出芙蓉居,順著街邊跑邊找。
細雨蒙蒙,沉沉黑夜中不見人影。那一刻惶恐驚懼,便是如今也記得清晰。
奔了兩三條街,小巷一拐。雨霧裏水色長衫的青年撐著紫花竹傘,回轉身來。
如潑墨山水般的清淡眉眼彎了一彎,仿佛寵溺,仿佛無奈,仿佛欣喜,仿佛歎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慕之慕之,你要習慣,再看不見我。
那些年,他們正相愛。
傳記
天明,遼主蕭悅來請王妃出遊,掀開帳簾,隻見一具冰冷屍首。
武相季慕之自縊而亡。時,離文宰蘇紫去世,已有一十八年。
史平聽聞此事,刪掉武相傳的第六稿,閉門三日,終成第七稿。終稿隻有一行字。
一生愛一人,盡棄逍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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