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學院畢業的那天起,薛流雲就滿懷抱負地成了一顆釘子。他這顆釘子牢牢釘在了區衛生院,日子平得就像夏日湖麵,沒有一絲波瀾。仙霞區衛生院隸屬市衛生局。占地麵積八百平,設有內科、外科、兒科、婦科、中醫科和B超、心電、化驗等科室。也是農村醫保定點單位,下轄五個城中村。不過,同樣是國企單位,同樣座落於市區人口密集地段,仙霞區衛生院處境尷尬,市內那些個二甲、三甲醫院,隨便挑出一家來,都能一家夥把衛生院甩下幾條街。四月下旬,最後一輪西伯利亞來的寒潮,從這座南方城市撤離,炎炎初夏來了。這一天,當溫暖的太陽升起,薛流雲不由的心潮激蕩起來。因為就在剛剛,離家多日的妻子在電話裏說,她今天就回家!晚上會給他一個驚喜,叫他下班後早回。美麗漂亮的妻子這幾天鬧離婚,她能回來,就代表著冷戰結束了,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近幾年,薛流雲跟美麗漂亮妻子的婚姻屢屢亮起紅燈,時不時爆發感情破裂危機。每次都是他拚出了男人的大度,亮出了好男人的拍哄大法,美麗漂亮妻子這才收心……他知道今天晚上會過得很刺激。這種刺激,平常時間那是別想,這個叫娜娜的女人也不給。這往往是冷戰結束後才能享用的恩寵。娜娜仍然是個美女,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當年青澀的果子,儼然是熟透的水蜜桃。好幾年過去,薛流雲對美麗漂亮妻子的激情從來沒衰減過。想到這,他這就來了十足的勁頭,一路穿花渡柳,爬二樓摸到了家門口。他知道,就是這扇門後,美麗漂亮妻子在等著他歸來!他起了點促狹的心思,先不聲張,掏出鑰匙來開鎖,一貓貓進了屋。倏爾地,隻見臥房門虛掩著,他又像猴子似的,躡手躡腳的摸到了門邊。朝門裏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男女抱在一起!而那個女人,分明就是他美麗漂亮的妻子!啊!薛流雲瞬間感覺全身被電流擊中,當場摔了個屁墩。他不甘心,太陽穴部位青筋暴起,就號上了,嘴裏不斷噴吐著髒話,咒罵著,咆哮著……更讓他惱羞成怒的是,那個男子竟然不慌不忙。薛流雲徹底炸毛了,大吼一聲,肩起腦袋瓜,帶著千百斤重力,一頭對著那個王八蛋肩了上去!那個王八蛋摔了個狗吃屎,這下嚇得麵如土色,還想逃呢。被薛流雲摁住腦袋瓜,一頓胖揍,揍得那王八蛋頭破血流。萬萬想不到,他美麗漂亮的妻子還有臉拉偏架,死死地拉住他,提醒那王八蛋:“傻瓜,還不快跑?!”就這樣,美麗漂亮妻子把那個王八蛋放跑了!薛流雲的精神幾乎快要崩潰,房間裏的氣氛壓抑到極點!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到了半夜,漂亮妻子娜娜終於發話了,她沒精打采的說:“流雲,我愛上了別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還是離了吧,這張卡,有二十萬,是給你的補償。咱們好合好散。”“離了行啊。不過臭娘們你欠我的,補償我下,給點甜頭就放人!”他知道這個女人野心大,遲早會離開他。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你說什麼?!這樣了還想動我。”“嗬嗬嗬。”見娜娜氣急了眼,薛流雲牛脾氣上來道:“我是想動你,不讓動,我不簽字!”“好,就當我被狗咬了!”娜娜賭氣的樣子,也是那麼可愛。不過女人明顯是對薛流雲沒多少感情了,這朵迷惑之極的香花,不再為他綻放。她明媚的眼波,也不再是投給他的……交響樂嘎然而止,女人的眼神蕩漾著道:“雲,其實我挺舍不得你!”說著說著,女人尤怨的丟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的道:“唉,你就是不長進!”“你不如直接點,是嫌貧愛富得了。別做了表子立牌坊!”“隨便你,簽字吧。”簽字後,兩人算是協議解除了婚姻關係。薛流雲就想,相識的時候光溜溜,分離的時候也是光溜溜。應了一句話,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正是一個生命的生死輪回。由於房子是女方家裏置下的產業,薛流雲算是淨身出戶。“這二十萬你不要啊?”娜娜追出幾步道。“錢就不要了!”說著,薛流雲猛地挺直了腰杆,大步流星離開這傷心地。他聯係了附近一個老同學,在他公司宿舍暫時落腳。薛流雲的心頭空落落的,失去了娜娜,他喉頭一陣發苦。晚上,薛流雲騎著小電驢,一陣風刮到濱海大道散心。卻是不巧,他小子剛到濱海大道這裏,才望了一眼路燈下麵的大海,忽然,天上落下一陣雨來!他反應倒快,哧溜,鑽入了路邊的候車亭。抬眼看,隻見風雨中,千島大橋橋頭倚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麵朝大海,紋絲不動站著,密雨打到身上,她跟沒有知覺似的。薛流雲biu的一下,疾駛上前,小心的勸道:“你年紀輕輕,幹嘛想不開?人活著,沒有吃不完的苦,隻有享不完的福!你聽我一句,咱們有什麼話回家說,啊,你千萬別跳,你跳下去我怎麼辦,你家人不把我吃了!”嗖,薛流雲一個箭步,把一件雨衣給披到了那女郎身上。隨即,他老小子趁機一摟,將那女子摟到了懷裏,摟起就走。那長發女郎倒是淡定,瞟了老薛一眼,冷冷的道:“我說你,我不是跳橋。你放開我!”哄三歲小孩啊?看你雖然蒙著口罩,瞧這身段,估計長相也不差,穿著打扮呢,也不失貴氣,一看就是好人家來的。沒事跳海幹嘛呢,你跳海了,這世上不就多了一個苦逼光棍嗎!小薛想到這裏,越發來勁了,隻將這女郎摟得不能動彈,一邊嘴頭跟機關槍掃射似的,大把倒苦水:“要比慘,你比不上我!區衛生院四個月發不出工資,跟領導討要,領導一推二五六,我他媽就跟個孫子一樣。這不,丈母娘看不起,妻子跟我散夥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說著說著,薛流雲捶胸頓足,幹嚎道:“我也跳去,死了拉倒,一了百了!”此刻,薛流雲是真說到了傷心處,當一個人絕望的時候,往往會幹出可怕的舉動。這當兒薛流雲什麼都不顧了,他推開緊摟的女人,撒開蹄子,向著千島大橋的橋頭狂奔。此時狂風暴雨大作,他正要跨越欄杆,踏上黃泉路,忽然他的一條腿,被一個人死命的拽住了!兩個一路跌跌撞撞,撤回候車亭那裏,薛流雲全身濕透,雨水打花了眼。此時天上下起了大雨,天地白茫茫,懵懵懂懂中,長發女子問了他的姓名,他告訴她叫薛流雲。又問他在哪個區衛生院上班,老薛告訴她是仙霞區。對方再沒說什麼,坐上一台黑色小車,消失在雨幕中。薛流雲一晚上鬧失眠,睡過了頭。第二天,等他緊趕慢趕,趕到區衛生院,已是上午九點。在衛生院這裏,誰都可以遲到,唯獨薛流雲不能。他要是遲到的話,張副院長第一個不答應。張副院長是那種脾氣大的大老粗,好訓人,而且專門針對薛流雲。去年開始,老院長病休,代為掌權的就是這個張副院長。張副院長本名張善良,四十來歲,白淨的圓柿子臉,長大身材,生著一對小小又狡猾的綠豆眼,但臉型夠大,看起來很有派頭。此人級別上隻是副科,按規定不夠配秘,又想端個官架,便把目光盯住了薛流雲。薛流雲來自鄉下寒門,苦出身,沒啥背景。衛生院幾十號職工,就數薛流雲最好使喚。在單位,老薛名義上是宣傳科的宣傳幹事,可衛生院的人都曉得,他就是張副院長的禦用跑腿。老薛每天一到單位,第一件事就是向張副院長報到。什麼端茶倒水、上傳下達、抹桌掃地等等,髒活累活他都幹。可今天他遲到了足足半個小時,什麼樣的後果,他不敢想。隻能老天保佑,讓張院長今天的心情好些,這樣,他受到的懲罰才會輕些。他硬著頭皮,敲響了那扇門,很快,裏麵傳來張院長低沉的聲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