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很瘦,這片吃人的土地可容不下弱者。她看起來非常顯老,既是因為無法言說的悲傷,也是因為她的天賦而受到眾人的排擠。
基根雖然隻有七歲,卻也能明白。
得益於母親身為法師,他是個早慧的孩子。
他抬起頭,看到母親的身影嵌在母子二人安家的洞口。他看到她的眼中含著一種柔情,與方才的觸摸一樣陌生。他以為母親會蹲下來,將自己擁進懷中,他感到既恐懼又渴望。
然後,母親的眼神變得冰冷。
“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去招惹別的孩子?基根,如果村子裏的人討厭你,我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可他們先動手的。”
她的動作一頓,半轉過身,俯視著他,臉上表情和眼神一樣陰沉冰冷。好的目光與男孩相遇,淺綠色的瞳仁,正如她常說的她父親的眼睛。
“但之前都是你先動手的,基根,你這脾氣……”
“我才沒有。”男孩撒謊:“最起碼,不是每次。”
母親走進洞穴深處,在火坑邊盤腿坐下。
厄努克油脂煮成的湯稀如清水,接下來三天的晚餐都是這個。
她一邊攪拌,一邊說:“魔法在我們的血液、骨頭、氣息裏,所以我們要小心,要比別人更加小心。”
“可是……”
“你不該在村子裏惹麻煩,我們已經很討人嫌了。老瑞格恩人不錯,起碼能收留我們。”
基根沒有來得及多想便脫口而出:“我們住在一個石頭洞裏,離村子那麼遠。他們既然對我們這麼壞,你就不要給他們治病了,我們搬走好了。”
“基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給人治病是因為我有這個本事。我們住在這裏是因為逼不得已。”她朝遠處的山峰點點產學研,山上的樹叢披著幽暗的夜色和銀亮的月光:“森林會被冰雪覆蓋,一直到世界的盡頭。我們會死在外麵。他們要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吧,別惹麻煩,也不要惹你身體裏的魔法。”
可男孩仍然一動不動地杵在洞口:“如果他們說我壞話,或是打我……我就還手。我不像你,膽小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這個晚上永遠的烙在了他的記憶中。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低下頭跟母親保證聽話,而是握緊了小拳頭,狠狠地瞪眼。
沉默在母子之間拉鋸。
他本以為會挨一耳光,無力的耳光,會微微疼上個把鍾頭,又或者是長久的啜泣。
母親經常哭,總在夜裏她以為他睡著之後,獨自靜靜流淚,很久很久。
但這一回,她的眼睛裏有些新的東西,像是恐懼。
“你真是你爹親生的。”母親的聲音平靜又克製……似乎更糟:“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他犯的罪,一直在提醒我。而現在,他的話,他的恨,就甩在我臉上。”
男孩盯著她,又畏又怒地問:“所以你就討厭我?”
她猶豫了……這已然勝過任何回答。
哪怕過了很多年,母親嶙峋的骨架在漸冷的柴堆上隻剩下塵燼之後,又過了很多年,他也沒有忘記這一刻她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