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
我吃驚的看著他:“怎麼了?”
他不言語,兀自望著那片田野,過了一會才道:“驕傲與自卑互為一枚銅錢的兩麵。我老了,疏狂。老去令我自卑,你可明白?”
我驚駭得失語,怔怔看住他,說不清是心酸還是心疼。
“每個人都會老的,在時間麵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生君未老,君生我已老。”
我緩緩吟道,低轉過頭來,伸手摸摸我的臉,我控製不住,熱淚滾滾直下。
“你們在幹什麼啊?”杜杜鳥不知何時已經回來,抱了一束油菜花,看著我,又看看豔少,一臉好奇的問道:“楚先生,容姑娘哭什麼啊?”
“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我們不約而同喝起來。
……
到達濟南的時候是深夜,鳳鳴滿臉春風的來接我們,半月不見。他越發開朗活潑了,彼此將別後的情形大概說了。
原來鳳鳴和泓玉那日離開我們之後,他去追蹤藍子虛等人的車輛。泓玉則拿了豔少的信,前往峨眉山去見雷攸樂,雷攸樂見信當即下山,在鏢局挑了十幾位鏢師前來與鳳鳴會合。雙方人馬在兩省交界處一場惡鬥,雷攸樂劫下寶藏,交給鳳鳴走水路偷偷運至濟南,她自己則和幾位鏢師親自押運幾車石頭走陸路往峨眉,引開對方的視線。
杜杜鳥聽說泓玉和雷攸樂一起往峨眉去了,不禁喜得心花怒放,終於沒人管束他了。
是夜,我問豔少:“你真決定把寶藏給風淨漓嗎?”
他不答,反問我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嘛?”
我兩手一灘,撇撇嘴道:“你是知道我的,榆木腦袋一個,能有什麼法子。”
他頗為苦惱的擰緊眉毛:“可是怎麼辦呢?要不就失信漢王,要不就失信風淨漓……”
我雙手一拍,叫起來:“幹脆將寶藏一分為二,一半給漢王,一半給風淨漓,這樣兩邊都不失信。”
他沉Ψ
雷攸樂
雷攸樂坐在院子裏,低頭看一張紙,她的神情既認真又惆悵。峨眉山的風呼嘯著刮過鬆林,無邊落葉蕭蕭直下,樹葉簌簌彙成一股巨大的聲音,自後山遠遠的傳過來,一陣一陣的,這種聲音在平時聽起來是極壯觀的,但此刻她神思恍惚,便覺得那聲音忽遠忽近,好像是梁冰往日的淺吟低唱。
但她心裏是清楚的,她清楚的知道這不是梁冰的歌聲。梁冰已經不在很多年了,她是一個相當憂鬱的人,身子又弱,禁不得峨眉山上的氣候,她曾經要陪她到山下去住,她卻是說什麼也不同意。她說山上清靜,她喜歡待在山上,其實,她是厭倦了塵世。那樣一個人間,留給她的隻有痛苦和屈辱的回憶。這世間的一切歡喜都不會長久,唯有痛苦不堪的回憶,才會被人屢屢提起,難於忘記。
梁冰無法忘記,所以,她很不快樂。
那麼,雷攸樂自己呢?
她站起身,向著雲霧嫋繞的山峰凝望,手裏的紙被山風吹的嘶嘶直響,她一揚手就想將那紙扔出去,手中半空停了一停,終於沒扔。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扔不了。
雷攸樂慢慢的放下手臂,胳膊便一陣隱隱的痛。
她的胳膊上有傷,不是很嚴重,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個人到達峨眉山的時候,肯定不會看見她胳膊上纏繞的布帶。她也不想讓他看見,二十年了,她已經習慣了。
她聽人家說,一個人活得年歲越久,記憶就會越模糊。
但是,她不是這樣的,她已經三十八歲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記憶反而越來越清晰了。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好像發現在昨天一樣,清晰得令人驚怖。
直到今天,她仍然記得那一天,峨眉山的風是怎樣的溫柔而暴烈。它們自遙遠的天邊吹過來,呼啦啦的穿過峨眉山密集的叢林,帶來樹葉的清新,和落葉腐爛的氣息,他們懷抱著山巒間濃鬱的白色雲霧,將之變幻出它們想要的任何形狀。初看像龍,再看像虎,繼而細看像無數個的龍虎,依稀還伴隨著幾聲低抑的獸鳴,但是,等你定睛認真去瞧時,它們仿佛還是原來的樣子,壓根就沒有變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