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周低頭:「大哥,這話……我說不出口。」
總之,這些舊情敵新仇家,打著進貢的幌子,暗地挖皇帝的牆腳,長生會鬱悶,是情有可原理所當然毫無疑問的。最鬱悶的是這個莫名其妙死灰複燃的丁家,總不能揪著他脖子問:你當初到底給人下了什麼[***]?這都十好幾年了,還不肯死心!發完牢騷,故意悶坐一旁。
子釋聽他話裏泛酸,笑道:「做皇帝的人,不要這麼小器。」又安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便當都是你送的,這總可以了吧?」
長生不說話,憋了一會兒,忿忿然:「竟敢拿我的東西,討好我的人,豈有此理!」
「哈哈!」子釋大笑,末了揶揄道,「這些個東西,我沒法叫你弄,更不會開口叫別人去弄。如今有人偷偷送上門,不討回報,心甘情願,我可是安然消受了。可憐我既然想貪圖享樂,又要奉公自守,顧得了麵子顧不了裏子,顧得了裏子顧不了麵子……」
長生摟住他:「我知道。」
子釋看他認真起來,也就不調侃了:「水至清則無魚。我會注意分寸。」
長生默默抱了許久,瞥見案頭大摞卷冊,問:「聽說這《錦夏通鑒》三卷初稿都叫他們弄出來了?」
「沒錯。」
不鹹不淡讚了一句:「真夠賣力的……」
「正所謂『修故國之史以報故國,願成一代之史以報先朝』,錦夏遺臣們,無非這個心思。陳閣老拿到初稿才合眼,算是死得其所,席大人自認此書勝過曆代官修國史,正得意呢,等我挑足了毛病,打回去修訂,再折騰他們幾年——你知道,這事兒,修改比寫還麻煩。」書稿打回去修訂,當然得頂著禦覽後的聖旨。
長生道:「什麼時候我也抽空仔細瞧瞧。」子釋笑了:「那我先跟你打個招呼。這
《錦夏通鑒》裏頭,李免很榮幸與傅楚卿一樣,有列傳一篇,想錦夏二百餘年,文武名臣何其多也?夠資格進入列傳的,不過千人……」
長生冷然截住:「那席遠懷編排你什麼?」
「也不算編排。蘭台令李免有保存典籍之功,當然值得書一筆。至於其他,無非『美姿容,善應對,婉言媚上,寵幸有加,出入宮禁,無所顧忌』,諸如此類,嗬嗬……而且寫到出使言各。席大人還替我美言粉飾來著:『不意見欺,王脅迫,委曲相從。及西京降,竟不知所終。』你看,多好。」
子釋心想:這也許是席遠懷唯一能夠接受的結局了,未料剛正如席大人,最終也逃不脫秉筆徇私之念。且任由他這般想象書寫,就此給李免定論吧,無論如何感謝他。這個設計,比起當初預料的,已經好太多了。
長生哼一聲,問:「傅楚卿為什麼會有列傳?」
「啊,這個我打聽過了,原來席大人問昔日皇家事於清平侯,前太子和他的前太子少師見麵,大概說得興起,口風沒把緊,於是席大人得知了金吾將軍忠義之行,甚是感動,以為『雖有私德之虧,然大節可嘉』,臨時添了這麼一篇。」
長生大覺荒謬,打個哈哈,終究不甘心,道:「不如叫他們把這篇刪了。」
子釋擺手:「沒必要,你這麼看,白擔個操縱史筆的壞名聲不說,搞不好他們再鬧一鬧,反生事端,你要知道,因為你太仁義,弄得錦夏朝最後統共就沒幾個忠臣烈士可書,好不容易找出一個,隨他寫去,忠奸不等於善惡是非,這道理遲早人人明白,你忘了,咱們不是要把老百姓變笨,是要讓大夥兒越來越聰明。」
長生話出口就明白不對了,聽他說完,悻悻道:「都聰明成你這樣,那得多可怕。」想起席遠懷,到底不損損不解恨,「我看他席大人,多半覺著自己忍辱負重,隻恨不能早早自盡了,好列一傳到這《錦夏通鑒》裏。」
子釋樂了,打趣他:「哈哈!陛下此言得之。席大人若知,當引陛下為知己。」
長生也笑。心情好了。想起高興事兒來。
「最近從楚州傳來的消息,春試頭名,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才子。」
「哦?」
「名字叫做李子逸。」
子釋愣了愣,方驚呼一聲:「啊!」
若真是這般湊巧,那麼,當年逃亡路上差點餓死的嬰兒,如今也已成才。
——功德就在這裏。
長生略停一停,接著道:「還是楚州的折子,請求表彰近年來平價借貸糧種給官府的百越糧商,那名單上打頭一個……竟然叫做衛樞。」
子釋再愣一愣。荒誕之餘,又覺得甚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