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20年了,再次見到江舟時,她依然還能認出我。她很瘦,也不高,一米五的個頭,皮膚白得沒有血色,站在我麵前時就像個初中學生。
在縣城的長途汽車站,她開車過來接我,然後去了一家名叫“江南姻雨”的咖啡館。
我們點了咖啡,聊些鎖事,順便洽談關於老宅產權變更的細節。
這家咖啡館是三年前開業的,那時我在很遠的城市,多年來一直沒回過縣城,因此錯過了開業大吉,也錯過江舟的大喜日子。
同樣是在三年前,江舟結婚了,老公叫寧南,因雨結緣,因此才有了這家咖啡館。
咖啡是江舟的老公“寧南”親自泡的,味道有點濃,特別苦。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喝這種苦澀的飲品,因此我要了些白糖。
“感覺好很多。”我看著她會意地笑。
她隻是俯著頭輕微地吸了一口熱氣。
“要來點嗎?”我朝她挑了挑眉。
她輕輕搖頭,意在拒絕。
“好吧!都過了二十多年了,每個人的飲食習慣都會因時變遷的,你現在肯定早就已經不愛吃甜食了吧!”說完我靜靜地看著她。
江舟仍然搖了搖頭,隻不過這次臉上帶著些許笑意,又有一種隱晦的苦澀。
“羅成哥,你錯了,我還是那個你認識的江舟,從來沒變過……從來。”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氣氛因此而壓抑。“那幾年的恩情,我真的……真的好想謝謝你們一家人,謝謝伯父、伯母,還有……可惜……”
“江妹,都過去了。”我打斷她。
追思過往隻會帶來傷感,一來是因為我的父母在幾年前都因病去世了,我不想再憶起憂傷。二來是我不願意再揭開江舟妹子塵封多年的傷疤,那是錐心刺骨的痛。
“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嗎?我現在過得挺好的。”江舟用中指摸眼角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是想哭的,但她在我麵前克製住了。
麵對這種場合,我往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尉的話比較適宜。所以在她自勉之際,隻能是雙手扣住杯墊假裝深沉,亦或是點頭苟同。或許……她已經習慣了在每個無人的夜晚自我療傷,從她故作堅強的語氣中,我隱約能體會到那麼一點點心酸。
“多想些開心的事,人得學會往前看。”我想告訴她,糖就在麵前,咖啡就像生活,是苦的,不學會自己往裏麵加糖,生活就不會變得甜蜜。
她顯然沒聽進去,突然端起桌子上那杯原汁原味的咖啡猛吸一口。“我後媽死了,癌症晚期。”
“什麼時候?”我有些驚呃。
“前不久的事。”江舟頓了頓續道:“她死的時候很痛苦,兒子不在身邊,我也沒去送她最後一程。”
她的言談透露著蒼白,沒有一絲憐惜,仿佛一切都順著她的心思。此刻,倒令我這個外人喉頭打結無從接洽,心底徒然滋生異樣的隱痛,或許是為她……或許……
“聽我爸說,她懺悔了。”
關於江舟的後母身患癌症,被病痛折磨一事,我在多年前回家探親時聽親戚朋友們捕風捉影地提起過。那時,我的想法可能會和江舟一樣,認為作惡之人必有惡報,純屬因果報應。但現在想來,人死怨終,放不下仇恨的人隻會是徒自增傷罷了。
我完全沒想到江舟會突然告訴我這件事,以及她的做法。看來她始終沒法原諒她,她一直活在仇恨中,並不快樂。
我想,我並不是個站在道德製高點用所謂的理性思維去批判別人的人。因此,在江舟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隻是呆呆地看著她很久無語,我們各自品著手中咖啡,她那杯是苦的,我這杯是甜的。
最後,她緩緩磕下空杯,歎出一口渾重的長氣,“我……應該去看她的。”
……
……
故事追溯到1994年,我無法忘記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