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從竹籬外縱身跳過,大笑著向我跑來。
“逸揚,有火燒著你嗎,急什麼。”我合上書卷,轉身向來人笑道,隻有這個少年能不通報就跑進我的小院,也隻有這個少年,能讓我摘下不透氣的黑幃,隨意綻放清新寫意的笑容。
雲逸揚,歸雲莊的少莊主,我在這個年代必須輔佐的人,和半年前相比,他個子長高了,也更黑了,清澈的大眼已多出一些穩重與成熟,但在我的麵前,他還象個孩子,一個時不時喜歡在姐姐麵前撒嬌和炫耀的大孩子。
雲逸揚手中拿著一包東西,興奮地叫道:“白姐姐,你猜猜,這是什麼?”
我隨手用手帕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偏頭笑道:“是什麼?……喔……我想想,是蘇三手的新繡品?是楊婆婆的織花?是徐大娘的金絲挽結?”
我一連問了三句,雲逸揚的頭也象撥浪鼓樣搖了三次,得意笑道:“哈哈,聞名南北十二州的白衣卿相,如此聰明的白姐姐也有猜不出的時候,這就是白姐姐說過曾在唐朝隻有一等一的昭陽舞姬才能穿的繚綾!公孫伯伯和徐大娘,尋經引典、殫精竭慮才把在唐朝天寶年間失傳的繚綾織藝重新研出,真象白姐姐說的一樣,真的有繚綾這樣出奇精美的絲織!白姐姐你看――”雲逸揚手一抖,包袱打開,一帶白練從他手中飛出,徐徐隨風落到我麵前。
這就是隻有詩詞中才能看到的繚綾麼?
麵前的白綾白煙簇雪,不似雲錦,也與白絹迥異,在陽光下映出閃閃寒光,在桌上展開卻又輕綿冰手,如雲似霧。我的手輕輕拂過繚綾精美細致的紋路,不由竟看得癡了,啟齒緩緩吟出白居易的《繚綾》詩:“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
雲逸揚接著朗聲道:“應似天台上下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
織著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
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製裙,金鬥熨波刀剪紋……
“天上取樣人間織……好個天上取樣人間織!”我突地一拍手,開心笑道:“好個白香山的《繚綾》!逸揚,你去請我們歸雲莊染坊的元無色,讓他為繚綾染色,再請蘇三手為我們在繚綾上織繡!”
“這繚綾上要染繡出什麼花樣呢?”雲逸揚好奇問道。這繚綾已是人間所無,要什麼樣的染繡,才能配上天上取樣的極品。
我看著精美地不似人間織物的繚綾,心中已有了主意,輕輕道:
“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一葉落知天下秋,
葉知秋。
這個風雅清逸的名字,卻在南北織坊中如雷貫耳。
無人不知江南杭州秋葉閣主人:葉知秋。
杭州絲綢,名冠天下,秋葉閣的青絲雪綢卻名冠蘇杭。豪門大戶,無不以能穿上秋葉閣縫出的衣裳為榮,憑此誇豪鬥富。最好的青絲雪綢,每年秋葉閣總是進貢給皇家,但即使是秋葉閣剩下的邊角餘綢,縫製出來,往往價逾百兩紋銀。
秋葉閣的絲物成為皇家供奉,倍受尊榮,秋葉閣也在短短幾年名動天下,不但是每年出產的上好絲物,更是因為當今的秋葉閣閣主:葉知秋。
一葉落知天下秋。
有人說:葉知秋若說:今天是秋天了,那麼到了第二天,天下人都要披上秋衣。
隻因為他是葉知秋。
但這個意氣紛發、才高孤絕的商人,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相貌,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