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訪客 我來到蜀地已經十年,那邊卻從未捎來任何音訊。當然,我也安於享受這般平靜如水的生活,沒有高牆內的爾虞我詐,精心算計,臨了還能撿回一條命,我自當心懷感激。 我每日跟著昆侖學習那些晦澀的九宮八卦,機關風水,徜徉在古籍遍布的萱華軒內,等著破舊的殘卷在手上一日日地變薄,而身體也一日日地拔節長高,那些機關秘法幾乎消耗掉了我大半的時間。 昆侖的竹舍很少被陽光照射,我每日窩在萱華軒看書練功,皮膚總是蒼白的很,倏無血色。我以往頭發留得很長,也不願紮起來,披在肩上,昆侖有時會幫我打理,十六歲的時候她曾送我一支玉簪,玉簪通體晶瑩,簡單地雕刻著古獸的形狀,我辨得出那是狴犴的模樣。狴犴司獄,原本過於陰冷肅殺,對女孩子似乎不大適合,可我對這禮物愛不釋手,自那以後,長發一直簡單地用這小巧的玉簪挽起來,也算是免了那披頭散發的慵懶模樣。 自小的印象中,昆侖一直是個沉默的女人,一年四季著青色,仿佛夏季永不凋零的綠荷,靜然卓立。我遇過的人很少,可我仍然相信,昆侖定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女人,她輕功造詣早已入化,隻是可惜,現在隻能坐著輪椅出行。 不知為何,她這幾天總繃著臉看我,臉上陰雲密布,我被她瞧得心裏發怵,揣摩了一下,料想是我最近頗疏於研習惹惱了她,便做了幾個小菜,帶壺酒去找她賠罪,晚霞滿天的時候,她總是習慣呆在竹林。 “漪兒,老遠便聞到了玉液青的香味。”昆侖靜坐在輪椅上,閉著眼,側臉被夕陽染了層薄薄金粉,鮮少的恬淡靜謐。我安靜地上前,為她擺好酒碟玉箸,她最愛陳年玉液青,酒窖裏珍藏了好幾壇,閑暇時喜歡取出品上幾口,這些酒,據說是她一個過世老友送給她的。 “昆侖,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在旁小心詢問。她眼皮微微抬了抬,唇角有些笑意,道:“沒有。我隻是最近有些焦躁,在等一個人。” 我從她的眸中讀出某種釋然,不知怎的,我很怕看到那種神情。她凝神靜聽了一會,忽然接著道,“不過現在不用急了,我等到了。” 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了尖銳的一聲哨響,刺破蒼穹,我身子猛地一震,頓時反應過來,竟是我設在萱華軒前的五行梅花挪移陣被人給破了,雖然陣仗的火候遠不及昆侖,但也是我多年研習的得意之作。我震驚之餘,便要匆匆忙忙去瞧是哪個膽子大的敢闖我陣仗,剛邁出步伐,卻被昆侖一把拉住,她搖搖頭,示意我往前看。 前麵密密的扶蒿突然被分開,嘩啦一聲,從裏走出一個身形頎長瘦削的人兒來。 那女子戴著鬥笠,著一身素白衫子,臉被紗巾遮著,僅能從露出的縫隙中看到緊俏的薄薄嘴唇,脖頸雪白晶瑩,宛若枝頭薄雪。 隨即那女子上前施禮,“我家主人有請。”話語很短,惜字如金,聲音則宛若她的肌膚般,給人蒼白無力的感覺,且極是如煙清冷。 我仍然惦念著我的五行梅花陣,對她頗有敵意,目光鎖著她,帶著怒氣。她仿佛感受到我的不滿,轉過頭來望著我,即使隔著紗巾,我還是被那強大內力帶來的壓力威懾住,我自忖自己功夫不弱,卻不料這今日造訪的不速之客,陣法功力均遠在我之上,果然是呆在這彈丸之地裏太久,不能仰望山嶽之高了。 昆侖倒是神色平靜,揮了揮手道:“那請姑娘稍等。”仿佛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旋即對我道:“漪兒,先隨我回趟房間,我要收拾下。” 我不敢多言,把疑惑咽進肚裏,推著昆侖回房,臨了回頭看那女人仍是木頭般立在原地,原本女子應該嫋娜的風姿放在她身上便成了僵硬,恍惚間我看見她左手缺失了一個小手指。 回房後,按昆侖的意思,我給她換了套衣裳,靛青的顏色,加上她的臉很白,看上去像是守孝的女子。 這想法一出,把我嚇出一身冷汗。昆侖卻不知何時拿出一本舊書,交與我,輕聲叮囑道:“好好看。” 我把那書捧在手上,見那書封麵殘破,勉強能看出上麵寫著兩個古篆:“探陵。” 隨意翻開瀏覽一番,發現裏麵詳細地記載了一些古墓中的機關風水以及奇門遁甲,以往我接觸過很多這樣的書,但能發現這書與其它書有很大不同。這本書,很像是私人傳記之類的,味道有些刺鼻,仿佛被人遺棄了很久。 昆侖見我翻得入神,抬手打斷了我,道:“隨我出去,這書留著以後看罷。” “昆侖……”我把書收入懷,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且照我的意思去做,無需多問,不然,我會不高興的。”昆侖平靜地看著我,臉上是我習慣的威嚴。 我與昆侖相依為命十年,最是敬她,從來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這下隻得噤聲。出門一看,那女子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姿態長身而立,甚至連站立的位置都沒有改過。 昆侖朝她點點頭,示意可以出發了。我理所當然地推著輪椅上的昆侖要走,誰知昆侖卻道:“漪兒,你留下來。” 我大吃一驚,手仍是抓著她的袖襟,不敢相信她的話,隨即眼圈紅了起來。我暗怪自己的魯鈍,這女子的主人,分明不是什麼好貨色,昆侖這下是被她挾持了。 我擋在昆侖麵前,怒瞪著那女子:“你要帶她去哪兒?!” 那女子不答我,隻是向昆侖道:“主人這趟僅僅是要我來接前輩,隻是這位有些不善,若她還要阻撓,等下發生何事,前輩休要怪我。” 昆侖臉色頓時白得煞人,急得向我吼道:“現在立刻回去,如今你長大了,便敢不再聽我的話了麼?”她語調硬上了三分,連帶著身子都有些顫唞起來。 我被她這句話堵住,說不出話來。那女子此時走過來手搭在昆侖的輪椅上,作勢欲走,我趕忙踏步上前,憤恨地扣住她的腕,大聲道:“你敢帶走她試試看!” 那女子冷哼一聲,反手一轉,反而勾住了我的手,涼得像堅硬的冰,我剛想用內力頂回去,卻發現內力聚在手腕,如何也不能施展,疼得我冷汗直冒,這分明是古書上記載的專門對付邪魅的縛鬼手,尋常詭物遇上都難能逃脫,何況是我這麼一個又沒甚實戰經驗的血肉之軀。幸好她隻用上幾分力道,不然,我這手便算是從此廢了。 “放手!”昆侖急了,狠狠地瞪她:“若你敢傷了她,你主人便什麼也得不到!” 女子聞言鬆了手,冷冷道:“放心,我不會傷了她,現在可肯同我走了麼?” 昆侖抿著唇,麵色越發的白,似有幽怨地瞧我一眼,道:“書,好好瞧”。那“書”字咬字很重,我一愣,下意識地去摸懷中那本“探陵”。抬頭卻見昆侖被那女子推著走遠,她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咬緊嘴唇,不知這變故從何而來。我呆立著,直到那抹青色從我眼中消失,再也尋不到任何痕跡。 恍恍惚惚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萱華軒向來缺乏陽光照射,這下日暮時分越發的陰冷,隻看見天邊一圈鑲著金邊的黑色。我腦子麻木,踉蹌地回到屋內,屋內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