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冬日的第一場雪竟是越下越大，三天不曾止息，將萬物包裹起來，隻炊煙升起處，雪色漸消，露出灰瓦屋頂來。站在亭廊外，看著仆人清掃著過道，那“嘩嘩”聲音耳熟得緊，也溫柔得緊，從心頭掠過，世界一片靜謐。
魚左舟緊了緊身上披的白色狐裘，忽然眼角跳了幾跳，有種不好的感覺直透心底，愣了片刻，也顧不得走回廊，踩著深埋小腿的雪向魚阻住的院子奔去。
近日來魚阻的精神越來越不濟，也不再盯那屋頂，有時一睡就是一天，滴水不進。魚獨鍾已悄悄命人備了身後一應用物，卻沒有通知小聶和木瓜，也是魚阻的意思。
魚左舟雖有心理準備，猝不及防聽得院內有哭聲傳來，心還是如被重錘悶下，竟停在門口不敢進去，她不知道怎樣再去麵對死別。
魚獨鍾麵色憔悴的從屋中走出，抬眼見愣在門口的魚左舟，歎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魚叔叔說要見你，最後一麵，也算全了他的心願吧！”
魚左舟眼神頗迷茫，腳下卻後退了一步。魚獨鍾神色一肅，低聲喝道，“魚家人什麼風浪未經過，生老病死豈是能躲？你卻是越大心越小了，凡事什麼大不了？你魚叔叔一生雖有遺憾，卻問心無愧，當得英雄，知天有命，哪你這般小兒女態！”
魚左舟本恐慌的心忽一定，縈繞在心頭的重重迷霧也似被風吹散，豁然開朗。她望著魚獨鍾滿是血絲的雙目，不由暗暗將背脊挺直，抿緊唇點了點頭，忙向屋內走去。
魚獨鍾回頭看著魚左舟背影，堅毅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寵溺的笑來。
——爹爹，我為什麼要叫魚左舟啊？
——這是你娘親給你起的名字，左舟，人世如舟，希望丫頭不與世人同流合汙，做個有自己想法的人。
——哦，那爹爹為什麼不給我起名字？
——爹爹雖沒給你取名字，但你隨爹爹，都姓魚。
——木瓜和小聶為什麼不隨爹爹姓啊？
——因為隻有你才是爹爹的女兒啊！
——哼，怪不得他們叫我小魚，背地裏叫爹爹老魚，還說要烤魚呢！爹爹要打他們屁股！
——哈哈，好，老魚幫小魚報仇！其實，爹爹以前也有人喊小魚的，如今都成老魚了！
——等爹爹成老老魚了，誰欺負爹爹，小魚就打誰屁股！
——哈哈，好！
小魚……
魚左舟進了屋裏，魚遊等人正半抱起魚阻，欲與他淨麵。魚阻見魚左舟進來，閉閉眼微擺了擺手，魚遊也是知其心思的，雖不舍終是退了出去。
魚左舟眼圈煞時紅了，卻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拿起魚遊擰好的手帕，輕輕為魚阻淨麵。魚阻看著魚左舟，精神微濟，隱有回光反照的光景。
“小魚……你是大姑娘了，凡事莫耍小兒脾氣，要省得自己照顧自己……也要常回來看看島主，他心裏疼你！”魚阻費力說著，魚左舟點頭一一應下。魚阻長長舒了口氣，緊皺的眉頭微微展開，定定將魚左舟望著。
魚左舟吸了吸鼻子，看著麵色青白的魚阻，終是問道，“魚叔叔可有未了之心願，小魚能做的定當全力！”
魚阻忽睜大雙眼，良久又搖了搖頭，“魚阻一生不曾虧欠旁人半分……卻虧欠自己！哎……若能從頭來過……或會做一回小人，隨她而去……終是今生無分！”
“當初魚叔叔為何不把她留下來？”魚左舟手上動作一停，悵然問道。
魚阻微微搖了搖頭，“兩人都太倔……終不肯低頭……到如今老了，後悔何意？小魚……你一定要幸福……”
魚左舟眼淚再也忍不住，看著魚阻的期盼，重重點了點頭，“小魚會的，小魚把魚叔叔未得的那份幸福也活出來！”
魚阻這才麵露愉色，目光卻慢慢空起來，隻喃道，“青音，小聶，不知道怎樣了……”
魚左舟擦了擦眼淚，強笑道，“魚叔叔莫掛念，小魚來之前見過他們，都很好，也都想你！”
“你們三個……”魚阻半嗑著眼睛，想起三人似有歡喜似有不舍，卻幹張著唇說不出一字來了。魚左舟不由慌亂，忙喚道，“魚叔叔……魚叔叔……”
門外的魚遊等人快步輕聲進了來，一時滿屋的哭聲。魚左舟愣在原地，什麼時候被攙到外間亦不知道，隻知回過神走出屋外，那雪愈發大，竟有掩城之勢。條條白練在寒風中簌簌作響，身穿孝衣的眾人進進出出，除了哭聲再無其他聲息。
魚左舟立在風雪中，隻覺心中蒼涼，卻一滴淚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