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段(1 / 2)

些年前的事了。

這時候因為怕茶房進來,已經坐了下來。世鈞越聽越奇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隻是很蒼白。出了這種事,他竟懵然。最氣人的是自己完全無能為力,現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衝不進去,沒法把她救出來。曼楨始終不朝他看著,彷佛看見了他就說不下去似的。講到從祝家逃出來,結果還是嫁給鴻才了,她越說越快。跟著就說起離婚,費了無數周折,孩子總算是判給她撫養了。她是借了許多債來打官司的。

世鈞道:"那你現在怎麼樣?錢夠用嗎?"曼楨道:"現在好了,債也還清了。"世鈞道:"這人現在在哪兒?"曼楨道:"還提他幹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後來也是我自己不好,怎麼那麼胡塗,我真懊悔,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恨。"當然她是指嫁給鴻才的事。世鈞知道她當時一定是聽見他結婚的消息,所以起了自暴自棄之念,因道:"我想你那時間也是……也是因為我實在叫你灰心。"曼楨突然別過頭去。她一定是掉下眼淚來了。

世鈞一時也無話可說,隔了一會方低聲道:"我那時候去找你姊姊的,她把你的戒指還了我,告訴我說你跟豫瑾結婚了。"曼楨吃了一驚,道:"哦,她這麼說的?"世鈞便把他那方麵的事講給她聽,起初她母親說她在祝家養病,他去看她,他們說她不在那兒,他以為她是不見他。回到南京後寫信給她,一直沒有回音,後來再去找她,已經全家都離開上海了。再找她姊姊,就聽見她結婚的消息。當時實在是沒有想到她自己姊姊會這樣,而且剛巧從別方麵聽見說,豫瑾新近到上海來結婚。曼楨道:"他是那時候結婚的。"世鈞道:"他現在在哪兒?"曼楨道:"在內地。抗戰那時候他在鄉下讓日本人逮了去,他太太也死在日本人手裏。他後來總算放出來了,就跑到重慶去了。"世鈞慘然了一會,因道:"他還好?有信沒有?"曼楨道:"也是前兩年,有個親戚在貴陽碰見他,才有信來,還幫我想法子還債。"

憑豫瑾對她的情分,幫助她還債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世鈞頓了頓,結果還是忍不住,彷佛順口問了聲:"他有沒有再結婚?"曼楨道:"沒有吧?"因向他笑了笑,道:"我們都是寂寞慣了的人。"世鈞頓時慚愧起來,彷佛有豫瑾在那裏,他就可以卸責似的。他其實是恨不得破壞一切,來補償曼楨的遭遇。他在桌子上握著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現在見著你了,別的什麼都好辦。我下了決心了,沒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讓我去想辦法。"曼楨不等他說完,已經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聲叫道:"你別說這話行不行?今天能見這一麵,已經是……心裏不知多痛快!"說著已是兩行眼淚直流下來,低下頭去抬起手背揩拭。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說的,他們回不去了。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今天老是那麼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紮。從前最後一次見麵,至少是突如其來的,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裏走出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

他們這壁廂生離死別,那頭他家裏也正難舍難分,自從翠芝掛上了電話,去告訴叔惠說世鈞不回來吃飯,房間裏的空氣就透著幾分不自然。翠芝見沒甚話說,便出去吩咐開飯。兩個孩子已經吃過了。偏那李媽一留神,也不進來伺候添飯,連陶媽也影橙無,老媽子們再笨些,有些事是不消囑咐的。叔惠是在別處吃得半醉了來的,也許是出於自衛,怕跟他們夫婦倆吃這頓飯。現在就隻剩下一個翠芝,也隻有更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