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從一片黑暗中醒來。
有個聲音說:“是個女孩子。”
“是嗎?”一個少女的聲音驚喜地說。
有雙粗糙的手把我擦幹,裹進柔軟的毯子裏,把我送到另一雙臂膀裏。
我睜開眼,看見少女的臉。她神色蒼白疲憊,幾縷黑發被汗水粘在臉頰旁邊,眼睛烏黑,充滿了喜悅,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
她抱起了我,簡直驚慌失措:“哦!老天!她這麼軟!像是沒有骨頭!”
一個老婦人慈祥地笑著:“親愛的,剛出生的嬰兒們總是這樣的。”
她憐惜地看著我說:“她這麼可愛,不是嗎?”
這位少女,十五歲,名字叫做布萊茲,她是我的母親。
前塵
小嬰兒的大腦發育不夠完全,我直到一兩歲的時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前生的事,或者說,穿越之前的事。
我前生是個兔唇兒,我的親人將我包在繈褓裏附信一封,半夜遺棄在警局門口。早起的清潔工發現我的時候,我渾身凍得青紫,差點就這樣咽下最後一口氣。
警察們把我送進了兒童福利院。
兩歲的時候,福利院送我去做了唇齶裂修複。
福利院的孩子中,很多都是像我一樣,因為先天性的疾病或者畸形才被遺棄的。我是嚴重的單側完全性齶裂並發單側完全性唇裂,腦袋看起來像個愚蠢的被摔裂的西瓜,即使後來縫合了,看起來也像一個扭曲的西瓜。我一生也沒學會吐字清晰地說話。
即使是在先天畸形存在率很高的福利院,我也絕對是最醜的那個。
每年都會有十幾個孩子被不育的夫婦們收養。他們都是善良的,隻是愛美之心是人的天性。從我進了福利院,直到不適合被收養的十四歲,從來都沒有一對夫婦把我列入收養對象。他們見了我都會急促地吸一口氣。或許是因為我長相太駭人不敢直視,又或許是因為怕直視的目光刺傷我的自尊,他們都會低下頭,再不看我一眼。
肯直視我的臉的人隻有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還有因為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習慣了我的臉的孩子們。
我太醜了。即使是習慣了我的臉的孩子們也不肯跟我一起玩。有孩子們的地方必然會有小團體,有個孩子王,還有一個比如我,扮演被排斥和被欺負的角色。他們想出以一個孩子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欺負我,萬幸的是,一旦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發現了,總會嚴厲地製止。
或許真的是人性本惡,孩子們天真又殘忍。他們永遠都不知道僅僅是一句“醜八怪”就能對幼小的我造成什麼傷害。
有次被欺負得狠了,我大哭著說我想變漂亮。院長嬸嬸摟著我替我擦眼淚,神色複雜地告訴我,隻要善良有知識有內涵,就一定會變漂亮。
因為院長嬸嬸的話我開始抱著字典在閱覽室裏看書,後來就真的喜歡上了看書。後來上初中的時候,院長嬸嬸替我辦了一張市圖書館的借書證,我一頭紮進了裏麵,不分種類、不分好次,像海綿吸水一樣。
在好心人的捐助下,我上了大學。不像其他人一樣可以勤工儉學,我找不到工作,因此過得十分拮據。萬幸的是我終於熬下來了,畢業之後我做了一名獸醫,在近郊的地方開了個獸醫站,星期六星期天去流浪狗救護中心做義工,每個月固定從自己的收入中拿出一筆錢捐給我長大的福利院。
做醫生可以戴起口罩遮蓋我的臉,而做獸醫,是因為隻有動物們才真的不在乎我的長相。
最快樂的時光就是跟救護中心的狗狗們呆在一起。有的受過人類的傷害怯懦無比,又或者是十分凶暴,但是隻要我真誠耐心並且努力地接近它們,它們總是會在一段時間後接受我。
三十歲那年冬天,有一天陽光很好。我坐在救護中心的院子裏曬太陽,幾隻狗狗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我把一隻抱在懷裏,枕著另一隻,其他狗狗不滿地蹭蹭我,依著我躺了下來。
我滿足地看著天空,被金色陽光刺得眯著眼。
在狗狗們的溫暖的體溫中我幸福地死去,愛情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布萊茲
“布萊茲?你該起床了。”
我站在床邊,使勁搖晃她。
她不情願地從鼻子裏發出長長的一聲,一把抱住我把我拖到床上去,打了幾個滾。
我被她的胸部擠得差點窒息,拚命掙紮。
她閉著眼睛,低頭在我額頭吻了一下。
“早安,親愛的。”
“現在是下午五點,布萊茲。”
“哦~~~”她痛苦地呼嚕著自己的頭發,不情願地睜開眼,下了床,“好,我這就給你做飯。”
“我已經做了。布萊茲,你要是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
“親愛的,你可真能幹。”她又把我拉過去親了一下,搖搖晃晃地進了小小的洗漱間,過了一會抹著臉出來,在衣櫃裏翻著衣服。
我早把晚餐擺上了小餐桌。桌子有點晃,我用廢報紙折成了一個小塊墊在桌腿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