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已經化作了哽咽。
沈淩看著高芷琪的麵容,這些日子若非有她相伴,在這百濟,自己又能過得多久,可是……她低頭看著高芷琪的手,黯然道:“我……我不願活在朦朧無知中。”
兩人眼神相接,卻都不肯退一步。
身後平穩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沈淩略為偏頭,是魏叔瑜真的來了,嘴角一揚:“你真敢單身前來。”
不等魏叔瑜答話,一聲劍嘯,旁的一束白光揚起,直刺魏叔瑜麵門,沈淩大驚,橫刀側出,把那劍光壓下,厲聲道:“你瘋了!”
高芷琪回身撤劍,側步而出,又要近前:“他一死,唐軍必然士氣大跌,正好取城!”
“住手!”沈淩眼見高芷琪劍光已經迫近魏叔瑜,回身無力,一咬牙,挺刀一送——
高芷琪身形一怔,眼見左臂之下,衣衫盡是血紅。
沈淩握著橫刀,緊緊看著高芷琪的麵容,幾步踏上,急道:“芷琪,別鬧了,我給你止血。”言畢急忙大呼:“軍醫何在!”
魏叔瑜在一旁看著兩人動作,再看高芷琪麵色慘白,陰沉灰敗,歎道:“你這是何苦?留得住一時,留得住一世嗎?”卻不知道這一句,是在說高芷琪,還是在說他自己。
高芷琪卻是神情恍惚,似是全然沒有聽到他的話,隻看著沈淩在身前忙碌,忽地揚起右臂,一個耳光閃在沈淩臉上,那臉頰立馬腫了起來。
沈淩大驚,又以為她要暴走,臉色一沉,卻見高芷琪淚流不止:“我當日打了你三個耳光,卻陷在了你身上。”
右手又是一揚,卻見沈淩目光中的痛苦,力道減了幾分,到了她麵頰,已經宛若風拂:“待我說完,你我的緣分自然也盡了。”
再一揚手,卻遲遲也落不下來:“就這樣吧,斷了這一世情仇。”她眼神漸漸朦朧,似是透過沈淩那擔憂痛苦的麵容,回到了久遠以前,輕聲道:“這些日子,我過得也不輕鬆,原來生殺予奪,也抵不過情愛糾葛。”
晉陽,是不是從你來找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今天的結局?
無論我如何淡然,也及不上你眼中的自信滿滿?
就算你知道她會恨你,你卻也知道唯有這恨可以讓她離開這是非?
可隻差一步,她就是我的了,這結局,你也能猜到嗎?——終究,到了最後一刻,就算她誤會了你,你也一直信她愛她。
她轉身看著魏叔瑜,輕哼一聲:“就算你今天單身赴會,依舊是個懦夫,那日,豫州城中,馬車之上,你看著我懷中的沈淩,卻視而不見,今日又在她麵前演這一出?”
魏叔瑜低著頭,痛苦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公元649年,貞觀二十三年七月,辯機因在廂房中被人查到禦賜給高陽公主的玉枕而獲罪處死,幾日後,李靖病重逝世。
再幾日,李世民駕崩,諡號文皇帝——從善如流,千載可稱,一人而已,廟號太宗。
李治登基為帝,由顧命大臣長孫無忌及褚遂良監理國事。
大慈恩寺中
“大師。”
玄奘未從滿案經文中抬頭,淡然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沈淩一身玄衣,從身後掩了門,在玄奘身前找了個空地坐下:“大師不是要我來嗎?”
“不,”玄奘笑了笑,“我是不願你來的。”
“沈淩現在很迷茫。”
“你是真的糊塗嗎?”玄奘息了笑容,似利刃一般的目光直射在她心中。
“沈淩想知道,以後的路如何走,我不願做天下人的夢魘。”
“三世六道總離不開因緣果報。”玄奘歎了口氣,“你問貧僧,也是找不到答案的,假使經百劫,所做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因緣——業報。”沈淩回想過往,一切皆因於在晉陽封地之中那皇榜,因自自己在現世中的身份。
“若常途言徹悟境界,虛空粉碎大地平沉,如返太初洞然無物,此斷滅見耳,於現觀乎何有。”
是大婚之日,抄在小簽上的經文,作何解?沈淩依舊不懂。
“今日所遇,或是昨日之果,或是明日之恩,皆未可料。看似橫禍,實或福報,無量無邊。隻可惜眾生愚昧,迷而不覺,身處其中而不知。”
“躲不開,逃不掉麼?”
“世間萬物皆因緣而生,因緣聚則物在,因緣散則物滅,所得是緣,未得亦是緣,是福是禍,未到最後都無人知曉。”
沈淩皺眉,從廂房中退出,卻猛然撞見一人,凝神一看,訝道:“你……”
麵前之人,卻是本該出家的武才人——一身素裝的武媚娘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