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段(1 / 2)

江中的水神似乎愛極了這叫渺小的凡人震撼得不能動彈半分的遊戲,起落之間,奔馬又成了無數雪獅,挾雷霆萬鈞之勢,張口齊聲怒吼,生生將人們的驚叫聲壓下,須臾時刻,天地間隻聞水聲隆隆,再去其他。

右手忽然傳來一陣疼痛,是因為身旁那人突然手緊了五指。桑陌出聲想要喚他,聲音俱被浪聲淹沒。巨浪滔天,男人的麵孔一如既往地不見半分撼動,隻有那雙眼睛,那雙幽如墨深重仿若含珠的眼睛,一直死死看著前方,仿佛要穿透重重浪潮看到天地間的最深最遠處。

滔天濁浪排空來,翻江倒海可摧。浪淘已經近在眼前,浪頭掀得如此之高,似乎能瞧見它還在向上伸展著,如一雙擎天巨手,誓要將那遙不可攀的天空觸摸。巨浪之下,有人開始顫唞地退後,生怕一旦浪頭打下就要將自己吞噬。更多的人卻早已忘了身在何方,連驚歎都已忘記,隻是在這威嚴仿佛神靈現世的景觀前徒勞地張大嘴瞠目結舌。

昔年也曾觀潮,也是此地,也是此人,也是這般並肩,看這浪高千尺,聽這水聲轟然。桑陌默默屏息,等待著浪頭落下的那一刻。空華使終牢牢握著他的手,握得很緊,緊得發疼,無所顧忌的豔鬼不敢去想身邊的這個男人在想什麼,仿佛一旦被他猜到了,結果就會比眼前的潮頭更駭人。

不容細想,潮頭猛然落下,狠狠地撞上腳下的堤壩,地動山搖,蒼茫大地為之一顫,響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再聽不到旁人的話語,再看不到他人的存在,迸射而來的浪花濺到臉上,先感到痛繼而才是徹骨的涼。那隻誓要擎天的巨手碎了,桑陌覺得自己像是被浪花卷進了波濤洶湧的江水裏,滿目滿目,再看不清他人,隻有漫天的水花與湛藍耀眼的天空,水天一色。唯一的真實是快要被捏碎的右手,男人那麼用力,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都不肯放開的霸道。

空華啊空華,浪潮滾滾不絕,將厚實的堤壩撞得一搖再搖,一聲蓋過一聲的浪吼聲裏,豔鬼快要被撞得再度失了魂魄,空蕩蕩的心頭隻有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地飄啊飄。右手已經疼得麻木,連男人不知在何時鬆開了都沒有發現。

“桑陌、桑陌、桑陌……”

好象有人在叫自己,桑陌意識模糊地轉過臉,什麼都還沒看清,有是一陣眩暈,身體被擁住,直到臉龐枕上他的肩膀才發現,不知何時,江上的洶湧波濤已經漸漸平息了,觀潮亭中的眾人也已紛紛離開,隻剩下了自己和他。

“桑陌、桑陌、桑陌……”他在耳邊喃喃呼喚,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叫回豔鬼失落的魂魄,卻又癡狂得好象那個失了魂的人是空華自己。

“嗯。”桑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空華說:“我喜歡你。”

桑陌說:“我知道。”

空華像是沒有聽見,一再地重複:“桑陌,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桑陌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豔鬼察覺到自己的肩頭濕了,涼涼的。這是方才被濺到的江水,桑陌暗暗地告訴自己。空華的聲音模糊了,低低地,卻還在不知厭倦的重複。

桑陌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所以那時候,我也纏著你要你為我寫那麵匾額呀。”

那麵留在了晉王府裏的曾經懸掛在桑陌房門前的匾額——水天一色。

在那樣的景象麵前,名利、富貴、權勢全數都煙消雲散,心裏隻有一個最真實的自己和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感情。在天地交接的刹那,想到了誰?掛念的是誰?誰是那個浮在心頭上再清晰不過的影子?

空華還在喃喃輕喚:“桑陌、桑陌、桑陌……”

這個曾經無悲無喜用一副悲憫的眼眸俯看三界的男人始終不肯讓桑陌看他的表情,桑陌隻聽到他的嗓子是暗啞的,時候時“沙沙”的,他說:“桑陌,你回答我,一句就好。”

桑陌甚至不願去分析他的話語中究竟帶著哪些情感。他知道空華想讓他回答桑陌——喜歡你。空華,我喜歡你。

紅塵中的七情六欲就是如此簡單,筆畫寥寥的三個字就能將所有情緒都一並概括。可是喜歡又是如此複雜,愛不得,恨不得,求不得,舍不得,愁腸百結,輾轉反側,因愛生怨,因怨生恨,因恨而多出無數是非。到頭來,哪怕朝夕相處,哪怕同床共枕,哪怕耳鬢廝磨,少了這一句喜歡,縱然擁有再多,仍是心神不寧,惴惴不得安寢。

豔鬼沉默著,江水滔滔,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呼吸得那麼小心,像是害怕一個不小心就讓細碎的字句都被吹散在風裏。

空華啊空華,你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冥主殿下呀……

桑陌深吸一口,慢慢地退離了男人的懷抱:“我們回家去吧。”

這一次,是桑陌不敢讓他看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