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個日日混跡秦樓楚館、文字風流的人;
一隻狐,一隻吸人精氣的笨笨的小媚狐狸;
人和狐狸…………………………………………
一,此物堪憐
隆冬,雪霽。
空山的夜極靜,入骨的涼風已同日間的大雪一齊歇了,月光極皎潔的落在新雪上,瑩瑩潤潤地亮,說不出的清幽宛麗。謝鑒正自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著,隨意抬了一下頭,登時倒吸了一口氣,眼神已是癡了。停了許久,他朗笑一聲道:“我若再前行,踏壞了這亂瓊碎玉,毀了如此的琉璃世界,豈不是百死莫贖。”回頭看了看雪地裏的履印狼藉,又自語道:“不對,今日凍死倒是無妨,若教人見著謝鑒一具死屍壞了這空山孤月的清絕雪景,遺臭萬年也罷了,大煞風景卻是要緊的。這可怎樣才好。”
正立在一尺多深的雪裏犯愁間,忽聽得頭頂有人道:“兄台若覺為難,小弟便送兄台送一程可好。”語聲清朗。謝鑒一驚不小,疾忙抬頭去看,竟見道旁樹上,一人悠悠的立著,隨著那樹枝微微上下顫動。枝上積雪簌簌的紛然落下,他衣帶似有似無地飄著,身姿翩然。謝鑒欣然道:“如此多謝。隻是不知兄台要帶小弟去哪裏。”那人道:“不遠處有座道觀,那觀中道士是小弟的舊相識,今夜暫借住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兄台覺得如何。”謝鑒笑道:“甚好,多謝兄台。小弟今夜能伴月眠雪便已無他求,更得在三清座下一聆仙音,幸甚幸甚。”那人笑了一聲,道:“兄台雅人。”衣袖揮出,一道玄練卷在謝鑒腰間,將他拉上了樹去。
那人挽緊了謝鑒臂膀,道:“小心了!”謝鑒眼前一花,身子已被那人挾著飛了出去,在一條條雪枝間騰挪轉躍。謝鑒隻覺得滿眼又是霜白又是濃黑,山月雪樹紛紛然亂成一片。耳邊呼呼盡是風聲,時時有細小的雪花打在了臉上。心中想要畏懼害怕也是來不及。不多時那人帶著謝鑒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謝鑒喘幾口氣,定了定神,看見眼前果然有座小小道觀,隻是門牆斑駁,殘破頹敗,在這孤山裏更覺淒清冷落。謝鑒若獨行到了此處,定然隻當這處道觀已廢棄了。
那人伸手握住了門環,卻不扣門,徑自將門推了開,道:“兄台請隨我來。”謝鑒應了一聲,他直到此時才看清那人的容貌,是個極俊美的青年男子。
謝鑒隻道這道觀之中也是荒寂冷清,入得內去,見那庭院確是極狹小殘舊,枯草亂生,內中卻停著一輛頗為華麗的黑漆朱篷馬車,不由怔了一怔。那青年也是微楞,頓了一下,便帶著謝鑒進到那小小的神殿去。
殿中一樣是灰蒙塵鎖,頹柱朽梁,三尊殘舊得看不出麵目的神像下生著一堆柴火,兩名青衣廝仆正照料著。火堆旁另有兩人正對坐閑談,聽得有人進來,一齊抬頭去看,其中一人笑道:“料著你這幾日定要過來,果然就來了。咦,你帶著誰一起。”正是一身道人打扮。
那青年同謝鑒在火堆旁坐了,道:“路上遇見的一位朋友。”謝鑒向那道人揖了一揖,道:“道長安好。”那道人卻不還禮,細細瞅了謝鑒幾眼,道:“公子怕是尚未遇著意中之人罷。左右幾日便有一場藍橋之會,是福是禍卻還難定。”謝鑒素來不信命運因緣之言,隻淡淡一笑道:“道長說笑了。”
那青年望了一眼適才同道人言談的錦衣公子(那車馬仆役自是他的了),向那道人問道:“這位公子是……”那道人道:“避雪借宿之客,我也不知。”那青年笑道:“見麵不管南北,不顧東西,竟隻問姓名。是我俗了。”對那公子拱手一禮,也不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