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紅塵沒有希望了麼?靖姑娘,什麼藥能治好她?”忽然,她聽到了另一個急切的聲音:碧落。血還在不停的流出她的身體,帶走她的生命,然而紅塵卻欣慰的笑了:
他活著……他活著就好。
他依然可以彈《紫竹調》,或許現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可以彈給另外一位女子聽,依然可以用曲調中哀傷溫柔的意味、來安慰另外一個孤獨的人。
那個時候,不管她已是在何處。
她與他相交不深,也談不上愛戀什麼,隻是很簡單的、不願意看見他死去……因為他會彈那一首她夢中的歌謠,母親在她童年時唱過無數次的歌謠。
愛與恨、或者生與死的理由,有時候就那麼簡單。
她對於最早年沒有記憶,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是從五歲與母親搬到永陽坊開始。
永陽坊在長安城西,偏僻的貧窮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記憶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圍牆,一到了晚上,那個肥胖的裏正就不許任何人出去。高高的圍牆,擋的裏坊中似乎長久沒有陽光——永陽坊,居然還叫永陽坊?
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來。然而一直到她離開那個永陽坊時,都沒有收到任何父親的信箋或消息。長大以後她才無意間知道,其實母親是一個當朝高官的下堂妾,沒有生兒子,寵愛過去了以後就被遺棄。
而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遺棄的……她從來沒有過父親。
坊裏的土路是漫長的,兩旁是淒涼陰鬱的小土房。坊裏的鄰居都是窮人。她家也是。
她和母親在一個房間裏做飯,吃飯和睡眠。那間房子是抹著的牆壁抹著黃土、屋頂上隻是茅草,夏熱而冬寒——然而為了能住這樣的房子,母親依然沒日沒夜的紡線和做女紅。
五歲的她沒有事情可做,母親便打發她去和鄰家那些孩子玩,然而沒有父親的她總是被那群孩子作弄,其中裏正家那個胖胖的慶寶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罷休。
“不要欺負我家紅兒,一起好好玩吧!”每次聽到她在外麵的哭聲,母親總是慌慌張張的放下紡錘奔出門來,將她摟在懷裏,對她那些玩伴說。那群孩子則很有些敬畏的看著母親,不說話,然後會老實上幾天。
即使是孩子們,也隱約能感受到母親的美貌。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母親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陰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裏很多男人暗地裏注目。
也許是以往富裕的生活所遺留下來的習慣吧,母親愛打扮。盡管清貧,每天她都要蘸著水,將頭發梳的光滑無比,再用牆角裏自己栽的晚香玉戴在鬢角。
母親非常寵愛她,有時候叫她囡囡——那種江南水鄉的稱呼。那裏,是母親的家鄉。
然而,清貧的日子也沒能支持多久。母親一個人賺來的微薄收入很快不夠家裏用了,甚至不夠租那個小房子的錢,何況那個肥豬一樣的裏正還經常要上門來收各種各樣的稅款。母親依舊沒日沒夜的縫紉針指,然而還是不夠。
那一段時間她長大後一直不忘。很多個晚上,母親總是抱著她空著肚子上床睡覺,在她餓得受不了的哭起來時候,母親便也流著淚、哼著小曲兒哄她入睡。
那支曲子叫做《紫竹調》,也是母親江南故鄉那邊的歌謠。
母親總是說,她明天就能賺到錢來,然後就買很多燒餅母女大吃一頓。她就咬著手指頭,裝作乖乖的入睡——其實孩子心裏明白的很,明天是沒有燒餅的,明天的明天也不會有——就像她那個“出門做生意”的父親,是永遠也不會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