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成義走了之後,村裏的鑼聲一響,奚尊孔也去上工了,家裏便隻有濮夏蓮和她四五歲的兒子奚子東。濮夏蓮沒讀過什麼書,見過的世麵也少,不會講官話,說方言兩老人又聽不懂,隻有在忙家務的閑暇,比手劃腳跟兩老人寒喧幾句,倒是奚子東乖巧,嘰嘰喳喳咿咿呀呀跟兩老人沒個完。

傍晚時分,奚成義爺倆先後頂著北風回了家。吃過晚飯,奚家煤油燈難得地沒早早熄,一家子人圍著爐火商量著家裏突然多出兩老人的事。

看著兩老人飽經風霜的臉,奚成義問道:“大叔有什麼親戚可投靠麼?”

“無親無故了,”老頭搖頭歎道,“隻有走到哪是哪,我們姐弟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看樣子這兩把老骨頭也隻有路死路葬溝死溝埋。”

“那你們在我家先住下吧,找著親人了再說。”奚成義不假思索地道,想是這一天邊幹活邊想著,已是深思熟慮。

奚尊孔濮夏蓮一聽神情一愕,見奚成義那副斬釘截鐵的神態,也不好說什麼了,畢竟是奚成義在當家,夫妻倆年紀輕,作不了主。兩老人聽了也麵麵相覷,老頭遲疑了半天說道:“這不好吧,怕是會連累你們。”

“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平頭老百姓一個,憑手藝吃飯,還能把我鬥成反革命啊。”奚成義不以為然地道。瞧著這老姐弟倆雖然落難,卻難掩那書香氣質,說不定還能幫著教教自己的孫子呢。

兩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淚縱橫,囁嚅難語。老太太顫顫微微地從自己包袱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個碧綠的玉手鐲來,雙手拉住濮夏蓮的手,把玉鐲放在濮夏蓮手中說道:“我老姐弟倆在外流浪了七八年,沒留下什麼好東西了,隻有這玉鐲是祖傳的,還算是個金貴品,給大閨女留個紀念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濮夏蓮一聽,燙手似的趕緊把手縮了回來,活了二十幾年哪見過這麼金貴的東西,嘴裏忙說不敢當不敢當,連連擺手。奚成義奚尊孔也連忙勸阻。老頭見狀便道:“你們能收留我倆這把老骨頭,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收下這東西我們心裏也好受點。”

濮夏蓮雖說沒讀過什麼書,卻是個很明事理的人,見這老姐弟倆堅持要送便道:“我一個鄉下婦女,帶著這麼個顯眼的東西那還不招人眼呐,肯定會有人追究,到時二老就會惹麻煩上身了。”奚尊孔把老婆的話解釋了一遍,兩位老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老太太就把那鐲子收了回去。

老頭說:“你們父子高義,能收留我姐弟倆風燭殘年之軀,真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分,我倆的身世也就不能跟你們隱瞞了。我倆姓昝,我叫昝行方,我姐叫昝素雲,老家在湖北,世代行醫。我父親昝墀萱在當地被人稱為‘昝扁鵲’,我們家的‘昝家醫館’名聲極旺,跟不少國民黨高官都打過交道,我跟我弟弟昝慎言一直跟在父親身邊行醫,姐姐她雖然也懂家傳醫學,但出嫁後一直在女子師範大學教書。我妻子去世得早,獨子和大侄子因為都在國民黨部隊就職,解放前夕,跟隨國民黨去了台灣,音訊皆無。後來運動一來,先是我姐夫外甥被抓去批鬥,幾經波折,人也不知被關在哪了,打聽不到音訊,緊跟著我們昝家醫館也受到衝擊,我那小侄子年輕氣盛,頂撞了革委會的人,因此連累了我弟弟,父子倆一起被抓了進去。我爹自知是劫數難逃,當年跟國民黨的瓜葛定會被揪出來,為了不讓昝家醫學失傳,便思量著舉家外逃。那時我們姐弟倆雖然有六十多歲,但我爹已是九十多的人了,再說還記掛著我弟弟爺倆的音訊,隻有讓我和來娘家避難的姐姐出門去躲了。我倆在江西萍鄉一朋友家呆了不到半年,打聽到老爹弟弟和小侄子三人都受冤而死,便不敢再在朋友家呆了,隻有一邊行醫一邊逃難,漂泊了七八年,不知不覺來了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