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相依(1 / 2)

折騰了一整天,夜色終於開始降臨,柳飄萍不禁倦意上湧,為防止自己熟睡的時候,對方悄悄逃走,柳飄萍將吳又可驅趕到了山洞的深處,自己則守在外麵,同時在洞口處布置了一些簡單的陷阱,以防止麻貴趁夜偷襲。這一夜安靜無事。第二天的早晨,柳飄萍在睡夢中,被一陣咿咿呀呀的古怪聲音吵醒,她睜開眼睛,細細一聽,卻原來是吳又可在洞內唱戲,唱的曲調她很清楚,乃是關漢卿的名劇《竇娥冤》,可是戲詞卻亂糟糟的,夾雜著各種藥方的名字,聽不清唱的是什麼,但絕對不是《竇娥冤》裏的詞。這幾日裏,柳飄萍到處廝殺奔波,又是受傷又是淋雨,又整整一日沒有粒米未進,原本神經緊繃著,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熟睡一夜醒來,各種感覺齊齊湧出來,全身上下如同被群蟻噬咬,說不出的難受。柳飄萍閉上了眼睛,試圖再度入睡,可是那難受的感覺越來越清楚了,如何能夠睡得著?吳又可越唱越歡,柳飄萍聽得煩躁不堪,隨手抓起一塊小石頭,循聲向身後扔過去。“大清早的,嚎什麼喪呢!”柳飄萍本是暗器高手,這下雖是隨手一扔,但也不自覺地使上了暗器手法,吳又可全無準備,如何能夠躲過,被結結實實地擊中了麵門,砸翻在地,鼻血狂流。吳又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高高地仰起頭,捏住了鼻子,好半天才止住了鼻血。“你這個丫頭,怎麼這般凶蠻?”吳又可委屈巴巴地說道,“這都已經日上三竿了,我一大早就醒了,枯坐了半天,唱首曲子解解悶也不行嗎?”柳飄萍抬頭一望,果然,洞外已經是天光大亮,看來自己的確是睡得太沉了。吳又可瞧見柳飄萍臉色潮紅,慌忙大步走過來,關切道:“呀,你臉色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說罷,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柳飄萍的額頭,被柳飄萍惱怒地一把推開了。吳又可不以為意,嘴裏依舊絮絮叨叨的:“這樣可不行呀,再不想法子退燒的話,會留下後遺症的,當心回頭燒成了一個傻子。”“你才是傻子!”柳飄萍聽得心頭惱火,偏偏拙口笨舌,不知如何反駁。吳又可從腰間藥包裏取出了一小塊紗布,在洞內找了個小水窪,沾了些涼水,拿過去給柳飄萍擦臉,又被柳飄萍沒好氣地一巴掌拍開了。吳又可無奈,隻得將紗布遞給了柳飄萍,柳飄萍接過紗布,擦了擦臉和頸部,果然感覺舒服了許多。吳又可在洞裏找了塊石頭坐下了,百無聊奈地抖著腿,想要唱唱曲子,可是又怕惹惱了柳飄萍,隻得將聲音壓在嗓子裏,低聲哼哼著。柳飄萍暗暗覺得好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柳飄萍愈發感覺到饑餓難忍,偏偏這時,洞外飄來了一陣烤肉的香氣,惹得人垂涎欲滴。柳飄萍猜想是麻貴在洞外打了獵物,正在生火烤食。柳飄萍有心想要逼迫吳又可出去,向麻貴討要一點吃的,但是又有點不好意思開口。柳飄萍原本是考慮,趙川傷得不輕,連路都已經走不動了,麻貴不可能在洞外守太久,很快他就會離開,帶趙川去醫傷,到時她便可從容離去。至於那個馬臉的小遊醫,她原來的計劃是一劍將他殺死,現在看來……放他一條生路,也未嚐不可。可是,如果趙川的傷勢沒有她料想的那麼重呢?如果趙川能給自己醫傷,或者他就是不顧自己的死活呢?麻貴和趙川在洞外,還能捕殺些獵物充饑,他們窩在洞內,連一口幹淨的水都找不到。柳飄萍正滿心焦灼,忽然眼前伸過來一個灰撲撲的東西,她定睛一瞧,原來是吳又可采了一隻蘑菇遞過來。“做什麼?”柳飄萍一臉茫然地問。“吃東西呀,這麼久沒吃東西了,你難道不餓嗎?”“這你哪兒找來的?”吳又可回頭指了指洞穴的深處:“喏,就是那兒。”“這東西能吃嗎?”“當然啊,雖然生吃味道可能不怎麼樣,但填一下肚子還是可以的。”柳飄萍皺眉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拿毒蘑菇來害我?”“又來了。”吳又可歎道,“這位女壯士,你的劍這麼快,請問一眨眼的功夫可以取多少條狗命?”柳飄萍忍不住被他逗樂了,“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隨後又覺得不妥,立刻又板起臉來,道:“那每隻蘑菇,你先吃一半,然後我再吃。”“既然你信不過我,那好吧。”吳又可隻得將每隻蘑菇撕成兩半,自己先吃掉一半,再將另一半遞給柳飄萍。不知是不是因為餓了太久,這蘑菇吃在嘴裏,居然甜絲絲的,頗為爽口。柳飄萍的心中,禁不住湧起了一股暖流。吳又可完全可以趁她熟睡的時候,將這些蘑菇全都吃掉,或是藏起來,就讓她餓著肚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柳飄萍忽然問道。吳又可愣了一愣,嬉笑道:“醫者父母心嘛。”柳飄萍柳眉倒豎,怒道:“你敢占我便宜!”“哪有,哪有!大家不都這麼說嗎?”吳又可見柳飄萍依舊滿臉怒容,隻得嬉笑著改口,“醫者仁心,醫者仁心,這麼說總行了吧。”柳飄萍臉上怒容稍解,吳又可背過身去,嘴裏小聲嘀咕著:“說翻臉就翻臉,怎生得這麼一副狗脾氣!”吃完了蘑菇,吳又可開始替柳飄萍換藥。柳飄萍除去了外衣,再次露出了雪白的肌膚,吳又可這次有了心理準備,顯得鎮定了許多,熟練地為柳飄萍解開紗布,換好了藥,重新包紮好了傷口。柳飄萍拿起外衣準備穿上,這時衣兜裏的血玉“吧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這是什麼?”吳又可好奇地伸手去撿。柳飄萍猛然間麵色一寒,一把將地上的血玉搶過來,收進了衣兜裏,一股濃烈的殺氣從她的身後散發開來,一下子將吳又可嚇得呆住了。“嘿嘿,嘿嘿,這一定是你的主公給你留下的東西吧?”吳又可訕笑著,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搭著話,試圖化解這尷尬的氣氛,“話說,我和我師傅隻是兩個普通的遊醫,和你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你為什麼要來追殺我們呀?”柳飄萍冷冷道:“你們害死了我的主公,我自然要殺掉你們,為主公報仇!”“這話可不對!”吳又可爭辯道,“我們是大夫,我們是救人的,可不是殺人的!你們喚出了妖魔,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四個變八個,若是不設法製止,天下蒼生都要遭殃的!醫者仁心啊,我們怎麼能袖手旁觀!”柳飄萍冷笑道:“這大明的臣民,沒有一個好東西,死光了才好!”吳又可驚詫道:“你怎麼能這麼說!這麼說,難道我和我師傅也不是好人嗎?”“當然,你們都是該下地獄的惡賊!”吳又可被驚得瞠目結舌,柳飄萍那怨毒的神情和語氣,讓他感到一陣陣的陰寒。吳又可忽然很想和眼前這個少女殺手好好論道論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好人,他和他的師傅,憑什麼就是該下地獄的惡賊了?吳又可盯著柳飄萍的臉望了好一陣子,終於鼓起了勇氣,問道:“那你說說,什麼樣的人,算是好人?”柳飄萍答不上來,隻是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吳又可繼續道:“做了好事,慣於幫助別人的人,就是好人,對不對?我和師傅遊曆四方,到處治病救人,沒有害過一個人,我們怎麼就不是好人了?你隻顧殺人傷人,也不管別人是什麼人,做了什麼樣的事,就隻管怨天怨地,責罵別人該死。不是世上沒有好人,隻是你不願睜眼去瞧罷了!”“要你來教訓我!”柳飄萍啞口無言,聽得心中怒氣鬱積,揚手就是一巴掌,吳又可嘴角流血,臉頰立刻高高腫起。柳飄萍往日裏殺人無算,從來沒有過半分心軟,此時見到吳又可這副模樣,心裏不知怎麼的忽然感到一陣懊悔和愧疚,可是麵上卻不願意表露出分毫,仍然隻是一副惱怒冰冷的模樣,似乎恨不得一掌將吳又可劈死。吳又可全無反應,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柳飄萍望了片刻,而後起身回到洞內深處,默默坐下。兩人再無言語,直至夜色再度降臨,兩人各自睡去了。這一夜星月無光,夜色濃得不見一絲縫隙,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將柳飄萍吞沒在海底,病痛和饑餓再度襲來,她翻來覆去,直至夜半,依然無法入睡。她的心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仿佛自己終將一人,在這永世的黑暗中,慢慢腐爛。吳又可細微的呼吸聲,從洞內傳來。柳飄萍輾轉反側,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悄悄來到吳又可的身旁躺下來了。有人陪伴在一旁,讓她稍感心安。可是,吳又可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一把將她抱住了。柳飄萍大驚,慌忙抬起手來,想要將他推開,可是很快,她卻停住了。被人抱在懷裏的感覺,居然是如此的溫暖,如此的令人安心。她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柳飄萍輕輕閉上了眼睛,所有的痛苦、孤獨和恐懼,很快就消失了,她隨即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