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哥(1 / 2)

六月份的天氣已經開始抑製不住的炎熱了,有時正午的樹蔭下可以聽見零星的蟬鳴,將炎熱的氣氛烘托得更加難以忍受。對於H市這樣一個普通的地級市而言,生活就像城南那條滾滾千年的江水一般,平穩而平淡無奇。背靠秦嶺在曆史上曾是一種福分,現在卻不過是製約城市發展的障礙。現代化的樓房一棟棟拔地而起,將古老城市的麵貌衝擊得支離破碎,但在城市的東邊,以東井為中心,一大片老房窄巷依然頑固地鋪陳開來,至今沒有被改造。在東井最西邊是不知什麼時候留下的一個不大不小的荷花池。六月初的天氣,荷花正盛開未謝,池邊柳樹成蔭,早晚都有不少賞花納涼的人。 正值周末,陶子然一大早下樓去在荷花池邊散步。他站在家屬樓的樓道口,對著早晨的陽光發了一陣愣,然後才抓了抓頭上有些長長了的頭發,走了出去。兩個月前他得到了H市中心醫院內科醫生的職位,剛就職不久就碰見了學校裏突然爆發的流行病。他在診室裏忙得團團轉,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直到今天才迎來輪休。 荷花素雅的花瓣在晨風中微微搖晃,像是要抖落沉重的露水,空氣中也是若有若無的花香,令人神清氣爽。自小在荷花池邊的荷花池巷裏長大,陶子然對東井這一片非常熟悉,熟門熟路地抄了幾條小路,他拐到了一個小型的菜市場裏。一邊有人在賣水果,他便在一個賣李子的攤位前停下問道:“李子多少錢一斤?” “五塊錢,這是個新品種。”擺攤的婆婆麻利地回答,“這個李子和其他的不一樣,沒有其他品種的那股澀味,”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一個青色的李子擦了擦遞給陶子然,“你嚐嚐?” 陶子然接過來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果肉失去了澀味之後,體現出的酸也更加活潑。“那就稱半斤的吧。” “不多買一點?”婆婆扯了一個袋子,用手捧起籃子裏的李子放進去。 “吃不完,怕放壞了。” 袋子被掛到了稱上,“我看你有點眼熟,你住這附近的?” 陶子然點頭,“就在後麵那片家屬院裏。”婆婆笑了一下,把袋子遞給陶子然,然後又從另一個籃子裏拿了一個顏色近乎黑色的李子。“這個是壓秤的。”她說。 “謝謝。”陶子然付過錢,順手把那顆李子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一個平靜的白天正是陶子然求之不得的,連軸轉了兩個月的他現在什麼都不願意多思考,隻想把自己埋進沙發裏一動不動,直到黃昏時分,他才終於不情願地在母親的催促下準備出門去溜杏子。杏子是隻八哥,三年前陶父無事時逛花鳥市場時買下的。當時的杏子不知為何隻會說“杏子”這兩個字,店主人死活教不會它其他的話,連句“你好”都說不出來,一氣之下準備賤賣。正巧那是陶子然在外上大學的時期,陶父覺得家裏太冷清,就將杏子買了下來逗逗趣,一並取了名字叫“杏子”。到底八哥本性伶俐,陶父教了兩個月之後這鳥就像突然開了竅一樣,一下子學會說話了,甚至學會了和陶母頂嘴,對陶子然就更加的不客氣,簡直鬼精一個。 “快點桃子,快點桃子。”此刻杏子站在它從來沒有待過的鳥籠上麵開口催促。 “不準叫我桃子!”陶子然的眼睛還盯著電視。 杏子從鳥籠上方飛了下來,直直撲向遙控器,鳥嘴對著上麵的開關一啄,啪的一下電視上的畫麵消失了。 “你這隻八哥!”陶子然站了起來,想要抓住杏子,但杏子向上一拍翅膀,停在了客廳的吊燈上。 陶母從臥室裏走出來,“行了,桃子,你跟杏子生什麼氣。”她有點哭笑不得地說。 “媽,你們把一隻鳥教成這個樣子,會被說家教不好的。” “你怎麼還和一隻鳥杠上了?走了。”陶母一拍手,杏子立刻張開翅膀從吊燈上飛下來穩穩地停在陶母肩上。 “桃子快走,桃子快走。” 陶子然抵不過杏子的聒噪,隻好跟著出了門。杏子昂著胸神氣活現地站在陶母肩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走到樓道口的時候,他們碰見了正要上樓的張阿姨。和善的張阿姨見到他們,問道:“去溜你們家杏子呀?”杏子立刻接口:“去溜桃子。” “……”不過一隻鳥而已,陶子然安慰自己。 張阿姨被逗笑了,“這八哥真是聰明。” 聽到表揚的杏子更加雄赳赳氣昂昂,好像它不是隻八哥一樣。 陶子然立刻岔開話題,“阿姨,小雨好些了沒?”張阿姨家的女兒小雨前段時間一直高燒不退,這幾天雖說好了,但整個人還有些發虛,因此現在還都在請假。 “好多了,下周一就可以上課了。”張阿姨揮揮手,“那行,我先走了。” “快回去吧,小雨還在家呢。”陶母說。 杏子也跟著嚷嚷著再見。 外麵的熱浪正在漸漸消退,太陽已經隱沒在地平線以下,黛色的老房背後襯著橙紅色的晚霞,向上漸變為粉紅暗紫直至深藍。人們一個個出來散步,手裏搖著扇子,鄰裏聚在一起說著閑話,一邊留神著自家的小孩,小心他們跌傷了自己。陶子然陪著陶母走了好一會兒,閑聊些上班時碰見的趣事,正說著迎麵碰見了一個高中時的朋友。 “這不是陶子然嘛,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淩宇一向大大咧咧,看見陶子然後一巴掌拍上他的肩,“明明住得不遠也不見你聯係我。” “抱歉抱歉,這兩月實在是忙的要死。” “那你們幹脆去聊聊好了。”陶母見到淩宇,也樂得放人,隻是杏子見到陶子然要走,一下子從陶母的肩上飛到了陶子然的頭頂。“杏子?”陶子然頗有些奇怪。杏子是他在上大學時陶父買的,自然最和陶父陶母親近,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們,為什麼突然飛到了他頭上? “好吃的,好吃的。”杏子回答。 淩宇一下子被杏子吸引去了注意力,“你家的八哥差不多算得上是東井一奇了。”他說。 然而陶子然試圖把杏子從頭上捉下來,杏子撲騰著翅膀拍開陶子然的手,同時用爪子抓緊他的頭發,疼得陶子然隻好放下了手。“算了,讓它跟著你吧。”陶母笑著說,“別太晚回來。” “媽你也早點回。” 兩人七拐八拐就從荷花池巷來到了東井的中心東井廣場。東井,顧名思義,就是市東麵的一口井。井裏直到現在都還有水,隻是住戶們都用自來水了。井邊很寬闊,所以就用青石板鋪了地,正好是的圓形的小廣場,東井就在廣場的中心。東井廣場有H市有名的夜市,夏天的時候有不少燒烤鋪子,生意火爆。淩宇找了一家還有空桌的坐下,專門為杏子要了一碟生花生米。杏子就在桌子上踱來踱去,吸引了不少好奇孩子的目光。 等兩人吃完聊完時已經將近十一點,淩宇家和陶子然家並不在一個方向上,兩人道別後就各自走了。東井內部的窄巷四通八達,但也並非條條都能走通。其中有一些是死路,盡頭處往往是一戶人家,大門對著巷口,不過眼前這個倒有些特殊。 太古石巷。 夏夜的十一點不至於路上沒人,但此刻卻是一片安安靜靜。陶子然麵前的房子裏亮著溫暖的燈光,卻沒有一點人聲。忽然,他覺得肩上一輕,杏子飛進了太古石巷裏麵。 “杏子!快回來!”陶子然嚇了一跳,一邊喊一邊追著杏子跑進了太古石巷。 可杏子不僅沒有停,反而飛得更快了。它筆直地飛向巷子的深處,然後在盡頭消失了。 陶子然猛地停下了腳步,他眼前是一扇從未見過的對開木門,門上有兩個狻猊銜著門環,右上角還掛了個小鐵皮牌子寫著:太古石巷3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