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鯁短篇集
作者：venerealulcer
美和血有關（上）
自從姐姐去世後，我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泡溫泉了。她的笑留在我腦海裏，她的身影出現在我夢中，使我不論白天黑夜都體會到心潺潺流血的痛。因為她的死，我變得暴躁，陰鬱，成了不受歡迎的人。處在一個不高不低的職位上，同事們在背後議論我，上司也請我去談了兩次話。他說能理解我的喪親之痛，但影響到了工作，還是要提出批評。我自知理虧，然而屢屢調整心態，還是沒法回到以前的狀態了。在沒有姐姐的世界上，我看到的人和事都以很慢的速度運動著，拖出沉重的水泥似的傷痕。當然這是個比喻，實際就是說我的一切節奏被姐姐的死亡攪亂了。
在一個訂單會議上，我的發言不當導致公司失去了那位客戶。對方在簽訂協議前拂袖而去。他們的代表在談話中表達了某種閑適的，輕快的生活理念，我看著那張青春的臉，征征說了幾句話。
“張小姐，恕我直言，您未曾經曆過死別，所以能輕言生活。比起生活，我更喜歡生命這個詞。生命是悲哀的，是綁著石頭往水底沉的過程，窒息，離陽光越來越遠。不過每個人都會體驗到那種感覺的，或早或晚，親人離你而去，那時，生活在你眼中就不是那樣輕飄飄，而是重得無法承受了。”
什麼叫不合時宜，這就是。我引咎辭職，把自己的所有東西收拾好，提著走出公司，然後將其扔進了橙紅色的大垃圾筒裏，坐車來到許久未曾光顧的溫泉浴場。
有一種說法是傷口不能碰水，否則會導致細菌感染。我傷在心裏，創可貼，藥水繃帶都沒法加速其愈合進程。不過我以前是很喜歡泡溫泉的，浸入到水中的一刹那，久違的感覺使我舒暢了一點。溫柔中帶點傷感的輕音樂飄在水蒸氣中，我想象著泉水順著裂開的縫流進心裏，替代流光的血充盈我的心房。一陣嬉笑的聲音使我注意到泉池裏來了一個三口之家，並且感到煩燥。那個不超過十歲的小女孩擁有父親和母親，雖然爸爸禿頂媽媽肥碩，但那是親人啊，活著陪在身邊比什麼都好，他們獨一無二，在離開之前傾盡所有的愛隻為一個人。我對姐姐來說就是這樣的，除去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最疼我。為什麼要死呢？難道姐姐覺得我不足以挽回她對整個人世的留戀嗎？
出於妒忌，我離開了這個泉池，把自己浸泡到另一個彌漫著霧氣的池中。為孩子準備的粉紅色滑梯和翹翹板立在水中，被水波輕輕拍擊而發出輕微的聲響。總之這兒很安靜。池畔有一個嫵媚的女人，笑著看我。我想這是因為整個池中隻有我和她二人的緣故。她遊到我身邊，孩子氣地往我臉上潑水。
“為什麼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對於陌生人我有不小的戒心，不過這個女人漂亮而天真，她的笑使我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因為我失去了最愛的人。”
“好可憐，是戀人嗎。”
她臉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在水霧中，她顯得那樣不諳世事。然而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並非如此。這個女人浸在水中的身體仿佛是植物的根莖，柔軟纖細。剛來時覺得過高的水溫現在變得很舒服了，我抱歉地笑了笑，“是的，你說得沒錯，我心愛的人死於一場車禍，而我剛向她表白。現在她躺在骨灰盒裏，我卻還能用一整個夜晚享受溫熱的泉水。這像一種對愛的褻瀆，可溫泉浴場是我們有過美好回憶的地方，所以我來這兒，想尋回當時的戀愛感覺。”
我抹掉臉上水一樣的眼淚，“對不起，我不該用辛酸的話影響你泡溫泉的興致。這種事很常見，真是不值得一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