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音喉,雖不曾唱過一曲,卻有著鶯歌鷺鳴都無法比擬的好嗓音。若論才情,她更是有著一顆惠質蘭心,絕不輸於那些讀書破萬卷心誌比天高的才子。
而她的夫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因而後半生大可不必為衣食窮困的瑣事而憂愁。夫君愛她逾命,從不舍她受分毫委屈。長子機智聰慧又活潑好動,常因捉弄夫子而被罰抄道德經百遍。幼女嬌嫩黏人又古靈精怪,是家中人人心頭的一塊至寶。
她有如此厚福,怎不令旁人稱羨?便是妯娌之間,也常私下妒之。
然於她而言,福深福淺,皆在人心一念間,羨不來妒不去,何必慨他人之幸而悲自己之苦,隻是徒生怨氣罷了。
但這樣淺顯的道理,卻非人人能懂。即便是她,也是以其半生所感才得以悟之。
她的一雙兒女,她皆深愛之。尤其是待幼女,更是極盡嗬護。
長子之名,是為夫君所起,以期其高飛如雄鷹。幼女之名,是為她所起,隻盼其一生圓滿幸福。
提筆起名時,她曾躊躇再三,寫上的名字又一個個劃去,總不能滿意。費時一整日,最終選定的,卻是一個她曾用過半生如今已然舍棄卻始終銘記於心的名字——紅妝。
小女子,倚鏡台,梳紅妝,嫁情郎。
身為女子,便會希望自己能有一日情意所歸,得嫁情郎。她隻盼她的女兒,能得償所願。
因為多年前,她也曾為一人披霞戴鳳,卻隻為還願報恩,不為嫁情郎。盡管當年,她是多麼想嫁他為妻,但終究隻是一場奢望,永遠也不會實現。
她曾是罪臣之女,一家被判滿門抄斬。
是他從死牢中帶走了她,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也是他請夫子教她詩書禮儀,教她琴棋書畫,給她尋常家小姐所能擁有的一切,甚至給了她新的家人。
他對她恩情似海,卻不曾要過她半分回報。她曾天真的以為,他就是她的天,隻要他願意,叫她赴湯蹈火都甘之如飴。
那是朦朧的少女情懷,明知不可為,卻在她的心中無法遏止的滋長。甚至一天中隻要能看到他的身影一次,她就能心滿意足,雀躍一整日。
直至一日,她得知他就是害她一家被斬的元凶。然她同時也知,罪不在他,而在自己貪圖榮華賣主求榮的家人,而他身為朝中命官,隻是做了份內之事。
但理雖在,情難容。她開始恨他,恨他為何要給她希望,又給了她絕望。
她努力的去恨他的,抑止自己不要去想他,卻仍是忍不住偷偷的去看他,仍是為他的一舉一動而傷心掛懷。
於是她又開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孝,也恨自己忘恩負義。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愛他,即便是他的心中從未有過她。
她迷茫過,也掙紮過,甚至企圖徹底的遺忘,卻始終無法為自己交織的愛恨找一個出口。
終於,她自私的為了尋求一個解脫,借著為死去的親人報仇的名義,對他下了毒。
她想著,如果他死了,她也會跟著他去,這樣無論是她的愛還是她的恨,都能得以解脫。
但當她將下了毒的茶端到他麵前時,他忽然對她說,如果她想殺他,應該選擇別的方式,因為他是百毒不侵的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