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重要。一個人真正離開你的時候,你會發覺,那些血淚如斯的過往都隻是雲煙,留下的,隻有擋不住的回憶。
葉之行的劍被蓮神九式硬生生截成兩半,斷劍卻還紮在解語的心口。
他慢慢鬆開握著劍的手,轉瞬拉住我的衣袖。我看著他,他強撐著支起半邊身體,胸口一震吐出一大口血,卻將手伸向解語的麵容。
近在咫尺,卻又了無生氣的一張臉。閉著眼睛的時候,完全沒有那些戾氣與絕情,隻是無盡的溫婉清秀。
她的心口已經涼透,再沒有半點氣息。
葉之行的指尖,在觸到她麵龐的一刹那頹然落下。
一直到死,他的另一隻手還抱著解語。
橋如虹,水如空,天星河畔柳葉點點飄零。
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的結局,卻不知命運和我開了這麼大的玩笑。葉之行離開我的生活之後,我曾經想過,也許那些層層疊疊的真相之於他而言,活在世上還不如死了好。
我低頭望向自己的衣服,血跡斑駁,滿手的殷紅。然而無論入眼的景象有多麼觸目驚心,聽到的,卻隻有無垠沉默。
葉之行的白發,在早春的風裏微微揚起,像是落了一地的瓊花碎玉。
重蓮終於走至我身邊慢慢蹲下,環住我。
“大婚的那天,他沒有死。重翼的目標是你,隻是為了給解語一個順理成章殺了他的理由,去練芙蓉心經。隻是也許顧忌著要殺的是你,重翼的出手不重。他傷的卻是葉之行。我救他,不過是想讓他遠離這些繁蕪紛擾。不曾想…他根本未曾離開。”
我一直以為,和重蓮的這麼多年,世間再無感情能超越。
隻是葉之行,解語和重翼。他們誰愛誰,誰又為誰生為誰死,都是我從來沒有預料過的。
我想起初見葉之行時,他一身白衣站在奉天的兵器譜大會台上,用虛極九劍擊敗了解語。那一日,他淡淡笑著:“靈劍山莊葉之行,虛極九劍,承讓。”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轉眼已是人事全非。解語昔日敗於他手下,也許是假。然而今日,死在虛極九劍之下,連我也說不清是她的疏忽,還是冥冥之中的輪回。
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在沙地上坐了很久,重蓮亦陪了我很久。看著葉之行的身體一點點冰冷僵硬,我忽然覺得,其實他和重翼,才是最可憐的人。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像漩渦,若是被卷進去,便是永遠的萬劫不複。他和重翼,隻因為沾上了那些無法告人的陰暗與仇恨,一朝一夕之間,換來的卻是百年孤獨。
山風疾烈,吹得我眼睛發澀。然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
我們最終還是把葉之行和解語合葬在歲星閣外的柳樹下。曾經有多少風雲激蕩,指點江山的淩厲,如今都隻剩下這一抔黃土,和黃土之下沉默的靈魂。
他生若得憐此日,寧不知,莫相逢。
我去後山找榆樹樹幹做木碑時,看見沙地上留下的一行字。字體淩亂飄逸,鉤劃極細卻更見風骨,想必是葉之行用劍尖寫下的。
那是一行詩,十四個字。
最是傷心不逢時,鍾情已是舊時事。
他其實早就知道,解語愛的不是他。隻是他還願意去賭一場,他以為她既然同意婚事,便縱有接受他的一天。
到最後,他卻仍然隻是一顆棋子。
黑白縱橫,攻守進退,她的心裏,始終是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她的麵前,他低到了塵埃裏,卻沒有開出一朵花。
我快步走過去,不忍再看。回來的時候,細碎的沙礫零落在風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一如他的感情,再如何深沉熱烈,依是銘鐫不進她的心。
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已近正午,陽光刺眼。
縱使有再多的無法釋懷,也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天星河的水一波一波翻湧上岸,堆起新的白色細沙。而沙地上的血跡,也最終消散於無數次的蕩滌之中。
……
我和重蓮結束這裏的一切時,上官透也從歲星閣裏走出來了,後麵跟著子蘭。他的青衣上有點點暗紅,握著劍的手蒼白泛青,想是後院經曆了一場鏖戰。
子蘭朝我笑笑:“結束了。”
我忽然有些動容,微笑道:“嗯,結束了。”
上官透問道:“解語呢?”
我拉住重蓮擋住身後的墓碑:“走了,不會回來了。”他總會有發現的一天,隻是現在,我隻想讓眼前的情景更加溫馨一些。
我側過頭去看月上穀。初開的春色裏,是微寒卻連綿的暖晴。
輕煙殘照,一信疏風。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
寒冷潮濕的冬季過去之後,又會是新的一年。而以後,也許會有無數個這樣冰冷難耐的冬天,卻亦會有同樣溫暖而讓人心生期許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