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相逢勝無數 ...

【引:

雲雨春風,逍遙無間,驚鴻一瞥是非恩怨。滄海對明月。

刀戈金甲,蒼狼呼嘯,遙望至巔物是人非。殘紅逐流水。

情重,任由搶掠。

青塚,奈何風月。】

對於崔湜而言,最近幾個月,他每天早上醒來,都睡在不同的床上,身邊是不同的女人。

唐都洛陽的花街柳巷,就算再偏僻、再隱蔽的,他也去過。

因為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兼會作幾首詩附庸風雅,那些風塵女子們,便喜歡稱他做“花崔郎”。

她們都知道,這個花崔郎,夜夜來花街把自己灌醉,點上一名女子就睡;第二天早上,賞幾兩銀子就走。

他賞的錢不多,但絕不會為難女子,床上床下的要求也都很正常,加上人長得俊美,偶爾高興了還會為你做幾首詩,姑娘們都很喜歡他。

不過他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他從不記得自己睡過誰。

起初一段時間,姑娘們對此都很不滿,但時間久了,她們也就慢慢習慣了——花崔郎隻求一夜快活,隔日就忘情。

不過在這花街歡場,那些諾情許愛的,反倒讓人覺得虛偽。

這天早上,崔湜睜開眼睛,眼前也是一樣的香帳軟榻。

他揉一揉眉心,頭有些痛,想昨夜或許是喝太多了。

和往常一樣,他隻記得昨夜來了這家叫“柔館”的春樓,至於喝了多少酒、和誰一起喝酒、點了哪位姑娘,他完全沒有印象。

他微微起身,無意間瞟了一眼身邊臥睡的女子,砰然心動——隻見她纖腰粉頸,膚若凝脂,螓首蛾眉,鬒發如雲。

崔湜怔怔地看著她,為她的美心動不已,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跟人廝守到白頭的念想。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一個這麼膚淺的男人,僅僅是因為這美人的外表,就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了。可是,退一步說,或許每個人都是這樣,沒有萌生過這種衝動的,隻是因為還沒有見到足夠美的人。

看著她不輸西施飛燕的容姿,他不由得吟道:“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剛一念完,那美人就咯咯笑了起來。

這一笑沒關係,崔湜當場就懵了——天啊,聽這笑聲,可是標準的男人聲啊!

崔湜額上頓時冷汗淋漓,伸手把這臥躺的“美人”翻過來——該有的有,該沒有的沒有,百分百男人一個!

“你——你——”崔湜指著他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自打從娘胎裏出來,他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睡上一個男人,而且還陰差陽錯地對他動了心!通俗點說,這個由直到彎的過程,他自己都覺得,那是非常的莫名其妙!就在昨晚,他還是一個打算到青樓找個女人尋樂子的正常男人,怎麼今早,就為一個男人動心了呢?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了無數遍: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我剛剛沒有喜歡上他我剛剛沒有喜歡上他……

“我什麼?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是吧?”那美男倒是很鎮定。

“我——我——”崔湜又指著自己,那眼神異常委屈,就好像自己一世的貞操,都毀在了他身上似的。雖然如今社會上流行圈養男寵,但他崔湜還是堅決抵製這些 “寡廉鮮恥離經叛道”的事情的。

“你什麼?我又沒閹了你,你委屈什麼?”那美男接著又說了第二句話。

此時崔湜連找麵牆撞死的心都有了,隻恨自己昨晚喝的太多,連男女都沒分清就上床了。他趕忙下床去穿衣服,想趕快離開這裏,但那美男卻勾住了他的手,說:“我叫昌宗,你叫什麼?”

崔湜心想,“昌宗”這化名,取得也太難聽了吧?磊珂、嵯峨之類的還差不多——不行,這兩個名字也不配他的美貌……不對不對!我怎麼還不忘他的美貌?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

“別人戲稱我做蓮花六郎。”昌宗又笑說,唇齒粲然。

崔湜看著他,心道:蓮花倒是很適合他,幽然脫俗,不似世間物。不對不對,我要趕快收回目光,不能表現出一副臣服於他的美貌的樣子!我絕對不會對一個男人動心!

片刻恍惚後,崔湜立刻擺正了立場,輕咳一聲,說:“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會記住你是誰。反正我也不記得昨晚的事了,你我緣盡於此,日後若再遇到,就當做從沒見過吧。”

昌宗輕笑一聲,說:“花崔郎果然是薄情郎。”

崔湜皺起眉,不悅地說:“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左補闕崔湜崔大人,我早有耳聞。”昌宗微笑著,那眼神,似乎連崔湜的前世今生都參透了,他說:“小小的從七品官位,想必崔郎一定覺得壯誌難酬吧?”

昌宗一語說中了崔湜的心事,他之所以夜夜買醉流連花間,正是因為苦於世風日下,懷才不遇。如今武皇當政,武氏宗親隻手遮天,尤其是宰相武三思,貪圖利祿、買官鬻爵,什麼寡廉鮮恥的事都幹得出來。崔湜兩年前從家鄉來到都城洛陽謀職,他雖然才華橫溢,但因為不屑於溜須拍馬,也沒有錢去賄賂王公貴族,所以根本不受重用。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覺得心灰意冷,當年的壯誌也漸漸消隕,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拿著一份微薄的俸祿、借酒消愁、虛浮度日的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