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散落在三月田間的小路上，溫暖而又帶著些朝露的濕冷。地裏的油菜還沒開花，一顆顆肥肥嫩嫩，宛如一個個身著綠色草裙的壯碩村姑，排成整齊的隊伍沿著阡陌綿延開去，將無盡的田野染成了鋪天蓋地一片綠毯。
張富成騎著毛驢搖搖擺擺行走在田間小路上，心情顯得無比舒暢，這次出去收賬居然出乎意料的順利。可笑的是那幾個殷實的佃戶，還想從牌桌上把地租給贏回去，纏著他推了一通宵的牌九。結果三個開機房的佃戶居然都輸了，張富成又發了一筆小財，樂得大度地表示，欠下的賭債以後再來收取。想到這些，張富成那張未到中年但卻已略顯富態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滿足的笑容。他是個小富即安的小地主，沒有振興家族的宏大誌向和開疆拓土的雄才大略，隻要能保住祖上留下來的五百畝土地不在自己手上敗落，他就對自己很滿意了。遠遠看見自家的老宅已然在望，一宿未睡的張富成反而興奮起來，狠狠抽了小毛驢一鞭子，這畜生吃痛，甩開蹄子沿著熟悉的路徑狂奔起來。
張富成73歲的老母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剛一醒來就感覺心神不靈。老太太夢見自己住了55年的老宅子被水淹掉了，周圍一片汪洋，她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樓頂上，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看著這房子就要傾覆了，地上的水卻忽然間奇跡般地消失了。張老太顫巍巍扶著椽子從屋簷口往下蹭，剛往下爬沒幾步，木結構的老房子就劇烈地搖晃起來，榫頭結合部發出了巨大的啪啪的斷裂聲，老太太心裏一急，就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可是夢醒之後，這啪啪聲卻還在繼續，張老太雖然年事已高，但耳朵還很好使，聽出來是敲門的聲音，以為是兒子出門收賬回來了，正準備呼叫兒媳婦向氏起來開門，就聽見大門咯吱一聲開了。向氏的聲音傳了進來：“四老爺好，這麼早有什麼要事嗎？”門外一個粗豪的男聲道：“張富成呢，叫他出來，就說四老爺找他有事！”
向氏怯怯回道：“四老爺有所不知，當家的昨天上午去白楊坪收租去了，一夜未歸。四老爺進來坐坐吧！”那粗豪的男聲道：“不必了！老子就坐在門檻上等他，這裏太陽照著暖和！大狗子二狗子，你們去看看張老爺家的茅廁在哪裏？回來告訴我。”被稱為大狗子二狗子的兩人應了一聲，接著又傳來幾個男人猥褻的笑聲，然後就是一片出奇的寂靜。張老太回想起昨晚的夢境，心道今天莫非要出事？忍不住暗暗著急。正準備起床，就看見向氏低眉順眼地走進自己的房間來。
老太太對這個兒媳一向很滿意。自己老來得子，就想給兒子找個靠得住的媳婦，東挑西選，直到老伴都等不及撒手西去了，自己才做主把高坪向家的女兒娶進了門。新媳婦進門就懂規矩，對婆婆百依百順，知道勤儉持家。要說張家也算方圓百裏內的殷實戶了，可向氏居然連一個丫鬟也沒有。家裏除了一個做飯的老媽子，沒有別的使喚下人。一家四口的縫補漿洗都是向氏一力操持。最令老太太滿意的是媳婦懂得謹守婦道，平日裏家中人來人往，兒子生意上的夥伴，租種自己家田地的佃戶，都少不了要來行走。向氏一貫應對得體，從沒拿正眼瞧過外人。肚子也還爭氣，五年前剛剛給自己添了個孫子。老太太心道張家人祖上有德，眼看著孫子聰明伶俐，這點家業也算後繼有人了。沒曾想昨晚居然做了那麼一個奇怪的夢，醒來後家中又來了一夥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