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她總是一言不發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梳著乖巧的學生頭,帶著一個黑框眼鏡,靜靜地讀著書,學著習。我們相處在同一個班級中,但從未注意過她。
直到一個沒有蟬鳴的安靜夏夜,她出現在我的夢裏,像英雄一般拯救了即將被夢魘吞噬了的我。我醒來的時候,汗水浸透了枕頭,被子被踢到了床角。我大口喘息著,眼睛在昏暗光線中慢慢聚焦。晨光熹微,紗簾斑駁的影子倒映在牆麵上。
濕潤的風擠過紗窗流進房間,拂過我的額頭,額頭上的汗珠揮發的時候帶來的絲絲涼爽讓我慢慢清醒。
同學了兩年,我們沒有任何交集,她卻在那個夏天的晚上走進了我的夢裏。
我也是一個安靜的人。不愛運動,不愛社交,相比於像其他男生在足球場和籃球場揮灑荷爾蒙,我更願意把自己自閉在一個角落裏畫畫。每當體育活動課的時候,操場的綠色草坪就被男生霸占了,一群小子追著一個球渾渾地跑著,球來的時候蜂擁聚上去,球飛遠的時候,零零散散地裝模作樣地向球的方向走去,目光遊離在被女生霸占的觀眾席上。他們有的時候會把球故意踢向跑道,踢到圍著跑道散步的姑娘那邊,姑娘再笑著輕輕地把球踢回去。
我有時會被誠陽硬拖著去踢球,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主席台上,拿著我自己訂的白畫本畫著記著什麼。畫本有的時候會被班級裏幾個男生搶過去,但是裏麵也沒什麼秘密,都是我畫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一些不必要的文字敘述。他們看不懂,就把畫本還給我了。
但我沒有覺得因為我的另類而不受女生歡迎,我雖然長相不算做特別帥氣的那類,但至少屬於秀氣白皙的類型。也許是因為挑食的原因,身高在男生群體中有些許的矮。姑娘們時常因為我的孤僻和憂鬱而吸引過來,她們總是願意自稱姐姐,並時不時地挑逗我。
有一次,我以腸胃不好吐進醫院為理由逃過一節課間操,教室裏尷尬地剩下幾個女生和我唯一一個男生。我並不打算理她們,頭也不抬地在作業名單上用紅筆畫著對勾,老師可能不想讓在教室裏的我太閑了,給我了一個查作業的任務。此時此刻我很感激她,因為我可以假裝忙碌而回避那些女生經常拋過來的問題,“你在畫什麼呢?”“你寫的這是什麼故事?”“你的漫畫裏我能有一個角色嗎?”但是伴隨著課間操的音樂起伏,女生們尖利的碎語聲還是傳進了我的耳朵裏。“一禾,我們覺得你好可愛啊。哈哈哈”
我叫薑一禾,愛好畫畫,成績上遊徘徊,這是我十四年來第一次被用“可愛”這個詞形容。
我覺得對於我的人生,這個詞很不貼切,而且正好相反。
但是我很喜歡這個詞。它聽起來很溫暖,軟軟的甜甜的。
我不記得我以前做過什麼美夢,我隻知道,從上小學的某一天起,我的夢境裏隻有源源不斷的噩夢。不做夢和噩夢,我的夜晚隻剩下了這兩種狀態。
可能是美夢都忘記了,而噩夢都記住了。母親是這麼安慰我的。
“我們一禾膽子總是小小的,明明是個男孩子,卻因為換英語老師哭鼻子。”母親總是願意提起幼稚園的事情,時常嘲笑我小時候膽小,怕黑。小時候晚上躺在床上,因為街邊駛過一輛車,車燈照著窗台的植物映在天花板的影子都能害怕地叫媽媽。
也許是小時候膽子太小了,長大了一點,為了鍛煉我,我的大腦就每天晚上給我“緊急訓練”。剛開始會因為噩夢嚇醒後嚎啕大哭,之後夢裏的東西越來越殘酷恐怖,我一個走丟在茫茫的雪地,怪物追著我跑,親人離世,“鬼壓床”......我逐漸逐漸接受了這樣備受折磨的夜晚,接受了噩夢成為生活的常態。我並非是每晚都做噩夢,它們隻是時不時地經常光臨我的世界。
我夢見我在一個巨大的體育場裏,四麵封閉沒有逃出去出的路。觀眾席上坐滿了學生,有我的同學,有不認識的人,有臉在不時變化的人,他們歡笑著,討論著,可是我聽不清。我也坐在觀眾席上,安靜地坐著,動彈不得。體育場的中間佇立著一個巨大的怪物,黑色的皮膚,模糊的麵孔,揮舞著兩隻巨大的手臂,兩個鋼鐵般的拳頭砸進觀眾席。觀眾席中的人們不躲閃,仍然歡笑著暢聊著,等待著被怪物砸的粉碎。血漬四濺,觀眾席被砸過的地方隻剩肉和血交融在一起的液體。我被固定在椅子上,緊張地無法呼吸。終於怪物轉向我這邊,他揮起巨大的拳頭,重重地落在我的身邊,沒有砸中我,而我卻重心失控一般,滾下了觀眾席,落在了賽場上。我慢慢的爬起來,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我回頭看向後麵的觀眾席,怪物還在猖獗地摧毀著。我冷靜下來,再回過頭,白茫茫的世界縈繞著霧氣。在白霧中擺放著很多書架。書架之間有一個短發瘦小的身影。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和周圍的世界和諧共處著。她轉頭看向我,向我露出溫暖的微笑。我蹣跚著靠近她。她把手中的書遞向我。我低頭接過,我看不清書的名字,白茫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