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魯西北平原,太陽下午四、五點鍾的時候,雖然不再像正午時分那麼熾烈,但是餘威仍在,氣溫依然是蠻高的。
和馬坊鄉中學紅色的院牆一渠之隔,翻滾著滾滾麥浪的田野裏,隻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幾位中老年農民在勞作。他們頭上都戴著麥稈兒編織的草帽,低頭彎腰地在田裏忙著活計,偶爾會伸一伸似乎總也伸不直的腰,抬起手,抻住脖子裏搭著的已經被漢水浸泡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的毛巾的一頭兒,擦一下黝黑的臉龐上那些緊密的皺紋裏,似乎總也擦不盡的汗珠兒。
鄉中學門口傳達室的呂師傅,房簷兒下的太陽底下,右手拿著一把小銅錘,鄭重其事的臉上略微有點兒緊張的意思,時不時地抬起左手,湊近手腕兒,仔細地盯著手腕上的手表看時間。
呂師傅什麼時候來的鄉中學的?沒人知道,仿佛有了鄉中學,就有了傳達室;有了傳達室,就有了呂師傅。
呂師傅的臉龐和田野裏的任何一個農民臉龐的顏色是一樣的。算是古銅色?或者是比古銅色更深的黑褐色吧。但是如果呂師傅和一群農民站在一起,呂師傅就一下子跳脫出來,讓你卻一眼就能看到身材並不高大的他。
農民因為常年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或輕或重都是會有些彎腰駝背的。但是呂師傅不同,雖然他的臉色同樣很黑,但是他的腰杆兒和普通農民不一樣,他的腰杆兒時時刻刻都挺得筆直筆直筆的。
同學們曾私下悄悄議論,呂師傅腰杆之所以如此筆挺,因為他在解放前當過兵,好像還是從黃埔軍校的畢業的,還當過團長或者其他什麼長之類的大官兒,而且他還參加了台兒莊大戰,打過日本鬼子的!
每當傍晚時分,呂師傅敲響了放學的鍾聲後,都會站在傳達室門口,夕陽射出的金黃色的光線,籠罩著他挺著筆直的身姿,也照在他笑眯眯的臉龐上。呂師傅笑眯眯地看著每個孩子嘰嘰喳喳地從他麵前走過,走出校園的大鐵門。
雖然呂師傅很喜歡孩子,見到每個孩子都是笑眯眯很慈祥的樣子,但是孩子們大多都很怕他,不敢和他多說話,迎麵走過都想繞開,大概因為他的腰杆兒太挺直的緣故吧。
這會兒,呂師傅臉上表情可不像平時一樣了,不僅沒有露出笑眯眯的表情,而是一臉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兒緊張的樣子。看來中考緊張的不僅僅是學生、老師,甚至還傳染到了平素淡然、超脫的呂師傅。
隻見呂師傅又緊張地看了一眼左手腕的手表,然後抬起頭,用探尋的目光,向對麵的教室門口看過去。
對麵教室門口此時站定了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男人,他是鄉中學的胡校長。這時候,胡校長細長的腦袋也從左手腕上抬起來,然後,抬起頭望向傳達室,正好和呂師傅望過來的目光相遇,胡校長鄭重地向呂師傅點點頭,同時揮了揮手。
呂師傅忙挺直了本就筆挺的腰杆兒,舉起右手中的小銅錘兒,敲響了掛在老槐樹粗大的枝椏上的那口的不知道那個朝代鑄就的,布滿了斑駁的銅鏽的銅鍾,一下,兩下,三下。
“當~當~當~”
隨著呂師傅手中銅錘兒起伏,立刻,悠長的鍾聲回蕩在寂靜的校園裏。林蔭路兩側合抱粗的老槐樹上棲息的小麻雀們被鍾聲驚嚇到,嘰嘰喳喳地吵嚷著,慌慌慌張張地拍打著翅膀,撲棱棱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