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洗照片這麼費工,數量多,為什麼不拿去店裡洗呢?』我問。
『嗯……原因有很多。費用啦,效果啦,之類的。可是最主要還是我喜歡吧。』她輕輕晃著水盆裡的藥水。
第一盆是顯影劑,第二盆叫急製──停止顯影,第三盆定影,第四盆注以流動的清水……影像在水麵下流泊,時間被分離出來凝聚於相紙上漸漸沉入盆底。
文文以旁人無法進入的神情凝視著她自己的照片,專注靜默和暗房的黑結交成厚厚的儀式氣氛,我是完全被濾在外麵的。我想到超現實。她是在從事某種心靈的洗滌和整理?還是隻是純粹的專心工作?
『妳竟然可以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待這麼久,我都快分不清楚照片和外界哪邊才是真的了。』我像是要清除魔咒般,『洗一張洗這麼久。』
『唔,為了效果有時同一張還得洗好幾次。』
『天哪,外麵都不知道是幾月幾號了。』我說。『不會入戲太深啊?』
『有時候會呀。』她說。『就花點時間讓情緒回來。』
『這是什麼樣的生活啊?』我忽然很好奇地問。
『什麼怎麼樣的生活?』她不懂。
『像妳這樣啊,不按表操課。早上該上課的時候睡覺,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卻躲在暗房裡聽軟綿綿的音樂,不是為了功課,而是跟那些已經過去的時間鬼混,而且有時還要反覆很多次……』
她笑著攔住我的話,『妳是想說我放蕩吧?』
我也笑了。『好吧,就是放蕩。我說啊,妳都不會覺得……跟現實錯開嗎?』
『我覺得啊……』她仰起頭想了想,卻答非所問:『是不是要畢業的人都會問像妳這樣的問題?』
『我以為我講的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呢。』我有點被打敗地。
『可是,』她無辜地。『也要看妳認定的現實是什麼才知道是不是錯開啊?』
『現實?現實就是……』
我馬上接口像是有肯定的答案,卻發現自己辭窮。
結果我隻能這樣說:『聽起來好像妳很了解什麼是現實呢。』
不用想那麼多啊。文文純真地說:『現實就是生活啊。能認定生活就不會跟現實錯開了。』
『不論什麼都接受?』
『是怎樣就是怎樣啊……不然呢?就把握當下,加倍珍惜吧。』她的聲音近乎透明。『像攝影就是這樣。』
她的話在我心裡作用著,我不再說話。陳綺真唱著:
你說的每句話 都像是一幅畫
我要把它看得仔細 我要把它想得透徹
看不清你的心 是一片水藍的盡頭
我要撥開層層烏雲 張開在黑暗中的眼睛
我從你的話語之間 才明白
你和我之間
不需要語言
不需要 一字一句……
像透明的皮膚,弦律柔柔地包覆了在黑暗中的我們。文文輕輕地跟著軟軟節韻唱起來。把另一張底片放進放大機裡。
啪地一聲。這次是小安。也是拿著相機對著鏡頭。與剛剛那張應該是在同一時間互相照的,怪不得要兩張一起洗。
『這是一對的吧。』我脫口而出。
沒有回答。耳邊的歌『即使是 無聲的停頓 也是最完美的表情……』
『走不近你的心 是一座孤獨的島嶼……』
我轉過去,文文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