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生活作息規律非常,但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上進或積極,還不如說有點無賴。等出了這間學校,就再進另外一間學校,算不上有前瞻性也不像有建設性。計畫嘛不是沒有,但它不是動詞而是前人留下來,已不甚有光澤的名詞。好吧我承認,我還是期待它可以漸漸吸引我、或讓我覺得有趣,所以我仍然整齊地循踏這一標準規格。社會對我這個不斷向上升學又有一技之長的青年感到很放心。可是其實我已經開始厭倦一些東西,可是又不願意放棄。特別是那些跟將來有關的。
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夢想。我當然有夢想,隻是不知道是還沒夢到,還是還沒成形。但肯定的是如果遺忘了一場精采夢境的內容(要知道惡夢也有精采的),那就太可惜了。值得惆悵。這樣說沒錯吧,情節記不得,感覺馬上就緊跟著淡去,喔,不隻淡去,會完全消失不見,變成一片空白。
人生這樣就太……我又形容不下去了。
心已如皮革,又柔又韌,還散著一種味道。在情節出現之前我竟先會了感嘆和濫情,這樣的次序是不是怪怪的?
討厭!真的很討厭!我不覺得快樂(但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快樂),那苦悶呢?我好像也不知道什麼才是苦悶(似乎也沒有苦悶的資格)。
有好幾次我試著向阿耀表達,我們是這麼的熟,又是從小一起在同一個環境下成長,多多少少也能夠理解吧。兩人在一起總要說話的,我姑且為之。反正言語上辭不達意或莫名其妙,也不會在我們之間造成影響,這麼多年,多麼習慣了啊!我一麵對他絮絮叨叨一麵又發覺,原來『習慣』其實就是一種固定的熟悉距離,訊息在這之間橫渡,哪些真的上岸了、或上岸了但被解讀成另一種意思不得而知,但溺斃的一定很多。我們累積語言的海,周遭一片汪洋。
我不算抱怨過。(以上那些不算抱怨吧?)這點倒是令人慶幸,這代表沒有什麼特別好或特別壞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至少到目前,所有的一切都還算是能不太費勁就應付過去的。
不過,無論如何,費勁還是不費勁,時間還是結結實實地在過。我在心裡等,看看會不會發生一些也是結結實實的事,哪怕隻是感覺也好。
幾經討論,我跟阿耀決定了布拉姆斯B大調鋼琴三重奏。雖然布拉姆斯的作品相當難纏,但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捨棄它那優美的旋律。特別是第一樂章的主題,濃鬱的抒情,溫柔又堅定,像是暖和的雨下在開闊的草原上,正是大提琴擅長的顏色。布拉姆斯讓大提琴獨奏了好一段,那動人的效果可是讓小提琴與鋼琴都要妒忌呢!有沒有一位好的大提琴手,對這首曲子太重要了。小安的加入,讓我跟阿耀都很興奮。
我們約在禮拜五晚上練習。而這一天的早上,舞蹈鑑賞開始了第一堂現代舞課。提到現代舞,不可能不提到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她建構了現代舞的體係和經典,現代舞的技巧幾乎皆淵源於此。老師這樣告訴我們,接著打開投影機,放了幾張照片給我們看。畫麵中的女子正在扭動自己的軀體,有一點像擰起來的橡皮筋,累積力量又釋放力量,似乎能攪動空間、分割舞台。
『葛蘭姆建立的技術,以呼吸為原動力;肢體吸氣時挺直外揚,吐氣時縮腹內省,復以脊椎為軸,使身體做螺旋式的旋轉。』老師說著一邊示範。『Contraction─收縮;Release─延展』一吸一吐,老師的身體像深海裡的軟體動物那樣蠕動了起來。『等我們上了術科課,你們當中一定有人會因此從新認識自己的身體,甚至發現各個部位間的關係……』說到這邊時,教室的門打開了,一個舞蹈係的助教探頭進來,說不好意思打擾了,但有事情得請老師去一下辦公室。大家把手邊的書有關這個部分的先看一看吧,老師說完便跟著助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