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琪──』
『嗯?』
『在妳的知覺裡,什麼東西是美好但又捉摸不定的?』
『音樂啊!』我毫不考慮。『我演奏一段很美的旋律十次,同樣是我,同樣的樂器,次次都美,但每次都不同──啊……保佑我最美的那一次出現在畢製音樂會上。』我忽然想到剛剛沒擺平的Strauss奏鳴曲。
『如果說對藝術的感動,那是當然的啦。畫畫冀求能抓住當下的瞬息感知,不斷變化時空中的一個小小的切片……但我說的是……呃,比較實際的東西。』文文搓著頭髮,似乎是找不到貼切的措詞。
『光線囉!』學著她下午的那聲嘆息。
『唉,也是啦……但……』
『雲中君!』看平時散漫的她忽然正經認真了起來,忍不住想逗逗她。
『欸,夠囉,妳到底是來幹嘛的?』她一副作勢要起的樣子。
『不過拿變化多端的雲來比也滿像的……』她又忽然嚴肅了起來。
『喂,妳如果是要談什麼創作想法找妳的主修老師去,這個我不行。』實在搞不清楚她的語彙。
她嗬嗬地笑了出來:『不是那個啦!』擺弄著杯墊。
『那妳剛說的那些又是什麼意思咧?小安說妳為了雲中君上圖書館呢。有沒有什麼要分享的?』
文文雙肘支在桌上,手掌剛好在她麵前合十。
『……雲神可以讓人愛慕,但因為祂飄忽不定,沒辦法讓人據守和擁有……妳知道嗎?其實雲中君,讓我感覺到很強烈的思念和眷戀。』
我聽得出神。『唔……聽起來很像愛情……』
『對啊……嘿,要不要說說妳和阿耀之間的事?』
『嘩……妳花那麼大工夫就隻是要挖我的羅曼史嗎?』我敲了她一下。
『小鬼頭……要讓妳失望囉。我跟阿耀之間一點也不浪漫。我們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同班。注意,是同班喔,好,接下來是國中三年,高中再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現在是大學第四年!我十四年來幾乎每天都見到這一個人!音樂班裡女生多男生少,可偏偏就是他跟我比較好。然後……』我兩手一攤。『就這樣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啊?』文文一副不解卻又好笑的神情。『又沒有人規定你們一定要在一起!』
『唉對喔,』我嘆道。『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他的吧?』
『大概?』
『就是不討厭哪!』
『越來越奇怪了,什麼叫不討厭?』
『嘿,妳很壞耶。』我又敲了她一下。『我們是很自然很自然就……就……就在一起啦。慢火熬湯,不行嗎?』
『隻因為他一直存在?』
『唔……』是因為阿耀一直存在嗎?我腦中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嘴巴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又不重要,我們在一起也沒有不好啊。』
『嗯。』文文點點頭。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為什麼說到這裡來?不是在說妳的雲中君嗎?』
『什麼「我的雲中君」?是妳說像愛情的,結果連妳自己也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文文笑著抗議。
『像!怎麼不像?所以我說不出來啊。』
文文一邊笑一邊把摺成四等份的杯墊又攤開,抬起頭來,好像想要說什麼,眼睛一轉,卻說:『走,去散步。』
我們在淡水河堤邊走了一下。到處一片烏鴉鴉,對岸的觀音山黑得像塊煤,荒散著點點火星。沉沉黑潮一波波濃靜得像油,似暗似明。
『我隻相信感覺。』文文望著對岸,忽然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