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完結)作者:周白
青陽囚
入夜以後的聽風館一派紙醉金迷,傍晚時分下起的小雪,此時已在地上淺淺的鋪開一層,院中兩排紅色的紙燈籠被高高掛起來,淒迷的燈光落在雪上,樓裏隱隱傳出嬉笑的聲音,有幾分說不出的慵懶頹靡。
殷旦是第一次來花樓,原就純情的他此刻更是無措,身邊的女人見他年少羞澀的模樣都笑起來,不停地向他勸酒,殷旦不隻如何拒絕,隻能悉數飲盡。
和殷旦的窘狀比起來,尚書家的小公子宋承硯卻是左擁右抱如魚得水。他攬著花魁娘子促狹的看著殷旦:“純一,怎樣?是不是覺得這裏是人間仙境,有沒有樂不思蜀?”
殷旦麵上泛紅,不知是因不勝酒力,還是因了宋承硯那句調笑。
他和承硯自幼時便在一起,一個老師教出來的,承硯長大了一派放浪形骸,自己卻是一副拘謹內向的性子。父皇常常看著他這個太子莫名歎息,擔心他生性懦弱將來難擔大任。
又不是他願意當太子的。殷旦有時想若是弟弟殷玄是太子就好了,他從容沉穩,辦事利落,大家都喜歡他,若他是太子就皆大歡喜了。
殷旦推開門走到廊上,雪依舊未停,靜靜的落滿了聽風館的重簷朱瓦,素淨如紙,和被關在門內的喧囂浮華仿佛是兩個世界。
他戰在一盞燈下恍惚了片刻,直到撲麵的冷意讓他酒醒了幾分,才隨手招了一名路過的龜奴問明茅廁的所在。
從茅房出來,殷旦有些懵了。想起承硯曾說過聽風館是京城最大的花樓,這話真的沒有錯——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知轉過幾道月牙門,耳邊的浪聲笑語越來越模糊,殷旦知道自己一定是走錯了路。
出門時忘了把鶴氅披上,這時殷旦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
京中的冬天竟是這麼冷。殷旦一邊將肩上的雪花拍打下來,一邊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大概是聽風館荒廢下來的院子,漆黑一片,不見一個下人,全沒前院那份紅燈高掛的熱鬧。隻有雪悠悠的落著,不知何時處了月亮,映著滿院的寂寞。
是繼續一個人亂走下去,還是在原地等承硯來尋,就這樣猶疑著,耳邊忽傳來一陣琴聲,慷慨疏朗的調子,是一曲《酒狂》。
殷旦循著琴聲向前走了幾步,轉過一道月牙門,又是一座院子,琴聲便是自這裏傳出來。
男子在雪地上盤膝而坐,撫弦急奏,雪花一片一片無聲的落下,而那男子恍若未覺,衣襟坦蕩的敞開,露出瘦而精壯的胸腹,濃墨似地的長發用紅色絲絛隨意的紮在頭頂,青絲披掛而下,鋪在他的肩頸與脊背。
殷旦站在月牙門旁看得呆了,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卻未想擾了撫琴的那人。
錚然一響,琴弦應聲而斷,雪地裏的男人皺了皺眉,似乎頗覺掃興,他將琴從膝上推下,琴落在地上又有幾根琴弦掙斷,發出一種金石崩裂的聲音。
“你是誰?”殷旦猶豫半天,終於怯生生的開口問。
男子並不回答,他抬頭看著殷旦,朗聲反問:“你又是誰?”
殷旦被他淩厲的目光逼得手足無措,惟聽見自己胸膛中心跳若擂鼓。他張口語言,卻想忘了怎麼說話似的吐不出一個音符。
“純一!純一!”遠處傳來人聲,殷旦聽出是承硯在喊自己的小字,一定是發現自己半天沒回去,於是帶著人四處找他了。
男子扭過頭看著遠處執燈來尋的眾人,冷哼一聲,俯身拾起地上的七弦琴抱在懷裏,在眾人來之前便從一旁的側門離開。
宋承硯找到殷旦時手都抖了。他一刻也沒敢停留,當夜就帶著殷旦回宮。
回去的路上宋承硯不停地罵殷旦:“殷純一,你從小就傻還敢亂跑!你若是讓人拐跑了,我爹非把我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殷旦抱著暖手爐縮在馬車的一角,不敢說話,隻拿一雙眼睛惶惶的瞅著他。
離開時走得急了,那件鶴氅就留在聽風館沒帶走,殷旦在雪地裏站了半天,此刻還沒緩過勁兒來,臉還是青的。
宋承硯突然就罵不出口了,他泄氣似的歎了口氣,把身上的狐裘解下來披在殷旦身上,道:“我的太子殿下,以後出宮,吃喝拉撒你都千萬別離了我。”
殷旦乖乖的點了點頭。
太子雪夜逛妓院的事兒不知怎的就在宮裏宮外傳開了,皇上氣呼呼的闖進東宮,原本想訓斥一番,但一看太子那副不成材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最後一句話沒說就拂袖離開了。
後來在宮裏遇見殷玄,對方問他:“聽說殿下前幾日在宮外險些走失,此事可是真的?”
殷旦有些尷尬,臉立刻燒起來。
他向來不擅與這個弟弟相處,殷玄是那麼優秀,和他在一起,殷旦總覺得自己虧欠著他,仿佛是自己搶了弟弟的太子之位。
沒有得到回答殷玄也不介意,他笑笑,意味深長的說:“殿下`身份尊貴,加之秉性純良,日後出宮還是小心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