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與自己全然無關。
獨獨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錦盒。
敖欽投來的目光深沉而複雜,身邊的道者則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歎息。
八寶錦盒緩緩開啟,錦盒之內以金黃絲絹相墊,半枝紅葉與兩瓣綠萼靜靜地躺在上麵。
碧翠如玉,鮮紅似血,生生刺痛了典漆的一雙眼。
萬物皆是紅花綠葉,唯有它是顛倒。
天地至寶,般若花。
一時間,典漆的眼中隻剩下紅綠兩種色彩,昨日敖欽的話又湧上心頭:般若花乃是集天地精華萬物靈氣的稀世聖品,再塑道者精魄時用去了一半,剩下的半枝,也許可助殷鑒重獲失去的三分元神。
雖然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典漆還是連連擺手:“這麼貴重的寶物,你們還是自己留著吧,說不定什麼時候…….”
道者笑吟吟地打斷他的推辭:“般若花的效用隻有一次,對我來說已是無益;至於敖欽,”道者望向窗外,視線似乎穿過降魔塔,投去了更遠的地方,“真到了….那一天,青龍神君的通身精魄,豈是半隻般若花…救得回來的?”
“別想那麼多,”敖欽輕輕扳回小道士的身體,溫柔的吻一路從額心到眉梢,磁性的聲線裏盡是安撫的味道,“它不是還立得好好的麼?”
又轉過頭來:“般若花對我和無涯已是無用,典漆公子就不必推辭了,不過,”敖欽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再開口時聲音已然低沉不少,“般若花雖然幫無涯重塑了精魂,但能否令殷鑒轉醒仍是未知,而且…須押上你的生死。”
典漆看著敖欽的嘴唇開開合合,最後化作一句問話:
“你可要冒這個險?”
典漆坐在床邊,仔細地端詳殷鑒的睡顏。
真是天上少有人間無雙的美男子,麵如冠玉,鼻若懸膽,鬢如刀裁,眉若墨畫,動之則顧盼生輝風流倜儻,靜之則日月入懷色如春花。
典漆看得入神,不覺伸出手,順著殷鑒臉上的輪廓輕輕描畫——斜飛入鬢的劍眉下應是一雙天湖水般碧藍的眼,此刻卻沉沉地合著;水紅嬌嫩的薄唇下應是皓白如玉的牙,現在也緊緊地閉著。感覺不到典漆指腹滑過留下的溫熱,床上的男人一徑睡得安詳。
手指堪堪在殷鑒眼角處停住,小灰鼠納悶地皺起眉。
幾百年了,殷鑒,你這張臉,我怎麼就總也看不厭呢?
是因為有所期待吧?
手指順著臉頰滑下,典漆壞笑著一擰,那人姣如好女的臉上便出現了一個淺淺的紅印,小灰鼠不由得心情大好。
混賬,你還記不記得,每次你出門前,都囑咐我等你回來?
混賬,你還記不記得,你說要重新為我熬一鍋湯?
混賬,你還記不記得,倒下去的前一刻,你沒說完的那句話?
殷鑒,十年百年一千年,你不回來,我怎麼能離開?等不到你的那句話,我又怎麼能放手?
殷鑒,小爺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手裏了。
屋外,道者的眼裏寫滿了擔憂:“阿漆他,不會有事吧?”
把道者攬入懷中,敖欽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向來沉穩的聲音裏竟透出幾分不確定:“也許吧。”
手落城起的青龍神君,也有看不透因果的時候。
令殷鑒蘇醒的唯一方法是重塑他失去的元神,因那三分元神在典漆體內,想讓其重生,就須得取典漆心頭血三升,與碾碎的般若花汁混合之後注入殷鑒心頭。若成功,則兩人均得般若花滋養平安無事,而若失敗,對殷鑒來說不過是繼續沉睡,典漆卻要因精魄反噬死亡。
昨日便將諸般種種詳盡地向典漆道來,隻希望他可以仔細考慮後慎重決定,卻不料自己話音剛落,少年便已有了主意:“我做。”
“還是再想想吧,明日決斷不遲。”難得雷厲風行的青龍神君也有猶豫的時候。
然而今天一早,看到典漆一雙清明眼中流露出的決絕,敖欽便知什麼都不必再說了。
殷鑒,悲歡離合幾百年,你我之間,也該有個了斷了。
殷鑒,你曾說最想看我穿紅衣的樣子,當時我賞了你一記白眼和一口牙印,而今天,若你醒來,便看得到了。
典漆在殷鑒身旁躺下,整理好新換上的紅衣,手指纏纏繞繞地勾上他的,對著站在床邊的道者和敖欽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便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心情竟是久違的滿足與從容。
殷鑒,典漆在人間等了你三百年,不知道是不是還要跑到黃泉路上繼續等,不過殷鑒啊,聽不到你那句話,小爺又如何會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