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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厲害]

小毓先生祖上是在旗的滿人。

他若是早生個幾十年,必能同他的先人一樣享受一世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直至老死。

可惜他生在了民國,家族的勢力與風光如同他幼年時當玩意兒的珠玉瑪瑙翡翠碗,丟開手就再找不回來。

到小毓先生十五歲那年,雕梁畫棟的大宅子終至敗落幹淨,一磚一瓦也盡數變賣。失去棲身之所的人自是要各謀生路,能跑多遠跑多遠,省得被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纏上,平白多個累贅。

其實小毓先生並非如旁人想的那樣,是個萬事不能的廢物。在那些衣食無憂的日子裏,他學過不少本事。

他有不錯的筆墨功夫,會畫幾筆頗有意境的設色山水,能寫一手很有風骨的瘦金體,還能吟幾句中規中矩的詩詞。他也通些音律戲曲,能唱整出的文生戲,胡琴更是拉得極好。

他這些在以往年月裏用來打發時光的能耐,現如今亦可為生存換些小錢,供他在胡同裏租上一處帶兩間小房的院子,不至衣食無著,流落街頭。

他的字畫賣出的不甚多,偶爾有人請他題幾張扇麵;卻有不少票友看中他的好胡琴,時常有人上門請他托戲。

他為此結交了很多人,更因為他的風度與談吐贏得無數好口碑,從而引得更多的人尋上門來。

他的身量不高,卻能把最小家子氣的衣裳穿出最高貴的氣派;他從不因曾經的家世而驕傲,也不為如今的落拓而自卑。他永遠那麼氣定神閑,悠然淡定;他待人不過分熱情,也不十分冷淡;他不曾巴結過什麼人,也沒怠慢過什麼人,卻得到菊兒胡同街坊四鄰的一致尊重。

菊兒胡同還有一位人物,人稱二爺。

二爺姓秦,是秦家的二少爺。秦家同小毓先生一樣,是菊兒胡同後搬進來的住戶。

秦老爺長了一雙高高在上的機靈眼,甚會審時度勢見風使舵。軍閥混戰時期,他憑著那雙看透山高水低的慧眼,在各省輾轉做過幾任油水豐厚的小官。及至民國丟了職,也已經撈足撈夠。於是他們舉家遷往北平,頂下菊兒胡同最好、最大、位置最正的一處院子,吃著老本等待進新政府謀差的機會。

秦二少爺是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早先被一心指望能書香傳家的秦老爺狠逼著讀過一些書,偏他好動不好靜,喜歡耍把式練功夫,越大越背離老爺子要他讀書做官的期望,現如今更是十天半月不碰一下書本,卻日日把拳腳舞得呼呼生風。

因他脾氣暴躁,點火就著,不光在外打架惹事,跟自家老爺子也混不吝。有次把秦老爺氣得口不擇言,指著他道:"你哪是秦家的二少爺,你生生是我的二爺!"

這事不知被哪個嘴快的下人傳出去,"二爺"的混號便由此叫開。

秦老爺一怒之下不再多管二少爺。他也想開了,好歹還有個一向斯文聽話的大少爺,人又機靈通達,若能尋機會在新政府給他覓個好差使,後半輩子就可靠他了。

二爺把自己當個豪爽又義氣的江湖俠士,在外打抱不平是家常便飯,若有人求助更是義不容辭,有十分力絕不會隻使出九分九。

他學功夫時結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因此他從不輕看誰,也不高抬誰,跟誰都親切周道。菊兒胡同左鄰右舍百十號人,不論是窩脖兒的,搭棚的,拉洋車的,還是洋行裏做事的,他跟誰照麵都大聲打招呼,笑容與言語都透著實打實的真。

二爺與小毓先生頭回碰麵,就覺著他的言談舉止、行動做派與自己平日裏見過的人都不盡相同,卻是最得體最叫人瞅著舒服,一見之下就教人想與他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