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本已渾濁的空氣。空曠的鋼鐵碰撞聲終日在耳邊回蕩,眼睛無論如何閃避都會被無處不在的細小塵埃熏到流淚,進而入侵嬌嫩的肺部,引發咽喉刺癢。
俯身拍拍腳邊的行李箱,隻是短短幾分鍾的停留,已讓它蓋上了厚厚一層積灰,像個垂頭喪氣的孩子。
這就是廠區周遍必然的環境,粗糙的空氣,刺耳的噪音,熏灰的天空,班駁的馬路…………
即使在這樣的地方,居然也會有出租公寓。
當今天即將告別這裏的時候,回頭想想,依然覺得驚奇。
“我們要進廠區了,你考慮好了沒有?是自己住還是和我們一起去廠區宿舍?”父親的臉隱在刺目的陽光裏,隻看得見下頜分明的線條。
母親提著旅行箱,麵無表情的等待回答。
“自己。”
箱子被扔在腳邊,很新,明亮的顏色。
抬頭看時,隻見到兩個模糊的背影,沿著寬闊的馬路,消失在廠區層層疊疊的平房後。
選擇從來沒有機會更改,說出來的話就是一切,這是家裏的規矩,在外麵也依然生效。
提起箱子,走上另一條沿著廠區外圍而建的馬路,因為通行的都是卡車,馬路出乎意料的寬闊,與家門口的幽深小徑宛如兩個世界,隻是長久的重壓,使得路上布滿凹坑,滿目創痍。
小心的繞過下陷的地方,拖著旅行箱一路行走,下午是工人工作的時候,路上很安靜,像是在午睡一般沈寂,隻有頭頂的烈日陪伴著。柏油路麵吸收了過多的熱量,給人融化的錯覺,讓眼前生硬的景物微微扭曲著,在遙不可及的地平線盡頭動了起來,好似海市蜃樓。
滿眼都是水泥建造的堆砌物,不知在廠區呆久了,肉身是否也會摻進一點水泥,變的僵硬?
口很幹,汗水不停的沿著肌理蜿蜒遊動,爬遍全身,身體仿佛要燒起來一般,隻想扔掉一切,倒在地上。雖然也想過跟著進廠,早點脫離炎熱,可漫天飛塵和團團濃煙實在是令人無法忍受,隻能盡力逃到最遠,遠離這些人工產物,也遠離造出這些東西的人。
如果不是一時任性堅持隨行,現在根本不會有這樣痛苦的旅程。
柏油路麵幾乎快被烤熟,遠處的景物也越發模糊,殊不知是被熱所融化,還是被汗水所揉濕。
這裏真的會有出租公寓嗎?
仿佛心聲被聽見了似的,模糊的景物中依稀露著一座水泥樓房,雖然陳舊,卻不似已被廢棄。
拖著腳步走近細看,老式的推窗上貼著兩個大字:出租。
字跡已經有些模糊,紙張也都泛黃發脆,不知是哪年寫的了。
樓很高大,門卻很小,還很多餘的裝著幾格水泥台階,帶著已經生鏽的鐵管扶手,非常不科學,卻透出廠區周遍建築的特色:破舊,寂靜…………肮髒。
腳步放輕避免揚起灰塵,手也不敢去碰風一吹便嗡嗡作響的扶手,可扭動門把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的粘上了滿手的粉塵,輕柔卻猙獰的撲麵而來,刺激鼻翼猛烈的抽搐,非常難受。
單薄的木門發出尖銳的聲音,朝後退去,眼前隻有一條狹窄的走廊,稍遠處看得見三格灰色的水泥樓梯,再向上,就是一片黑暗。右首有一個小間,推窗高度恰好及腰,貌似管理室。
窗邊鋪著厚玻璃的寫字台上趴著一個人,看不見相貌,身形普通,穿著一件藍灰色的長袖襯衫,已經很舊。灰白色的頭發垂在桌麵上,纖細幹枯卻不盤結,旁邊放著一隻塑料保溫杯,上麵雕著已經退色的紅黑相間的花紋。
角落有一隻落地風扇,周身包裹著天藍色的鐵皮,正緩慢的來回搖頭,搖到寫字台的方向時,灰白色的頭發便順勢飄起,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