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和他糾纏下去——就算是放手,也要等到對方先放手。
這想法叫他有些絕望,卻又隱隱安心,喧囂紅塵,潮起潮落,終日裏隨波逐流,今朝繁華蓋過昨日,卻又不由自主追逐新的一天,永不知盡頭在何方,想要一個停下的契機又談何容易?既然事已至此,姑且就這樣下去罷。
一旦放下了算計與抵觸,顧明樓開始覺得與青羅相處其實也頗有樂趣。對於人世半懂不懂的青羅有時迷糊,有時敏銳,雖令人有些難以捉摸,卻常生出些意外之趣,叫他忍不住會心微笑,所以心情大體還算得上是愉悅。
當然他也有煩心的時候,有時半夜醒來,聽著洞外呼嘯的風聲,想起並不遙遠卻恍如另一個世界的隱州,心底總是說不出的空虛茫然。自己才二十一歲,難道一輩子就要這麼過下去麼?而且這麼久不歸家,母親兄長肯定急壞了罷?尤其是母親,她可是把自己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有一夜他竟夢見了分別已久的李汝嘉,夢中的李汝嘉似乎才四五歲的樣子,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放一隻蝴蝶風箏。躺在病榻的他透過敞開的房門看著李汝嘉玩,真的好想出去和他一起,可是不行,因為母親說不可以亂動。
聽見李汝嘉邊跑邊朝他喊:“飛起來了飛起來了!看見了麼?象真蝴蝶一樣哦!”瘦小虛弱的他高聲回答說看見了,雖然實際上根本不可能看見,可是不願意叫小夥伴失望,所以撒了謊。
李汝嘉露出個滿足的笑容,喊道:“還可以飛得更高哦!你等著啊!”於是跑得更遠了,最後不僅是風箏,連李汝嘉的人影也看不見了,隻能隱約聽見他的笑聲,似乎還有別的孩子摻雜在裏頭,一起歡快地叫喊著。
年幼的他悲從心來,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這時一隻綠蝴蝶飛了進來,停在床柱上,輕輕拍打著雙翼。夕陽的餘暉照在上頭,兩片翅膀如是夾雜著金線的綠紗,熠熠生輝。驚異之下他停住了哭,對蝴蝶道:“你是來陪我玩的麼?”
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停在了他的手心,他又驚又喜,急忙道:“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那蝴蝶繼續拍打著翅膀,翅膀末梢輕撲著他的手心,象是小鳥在啄食,略帶著些調皮。
他開心地用手指撥弄著蝴蝶的翅膀,忽然想到別人有蝴蝶風箏玩,自己卻有真蝴蝶玩,得意之下不禁笑出聲來。
“吵死了!”這時忽然傳來一個石破天驚的聲音。他嚇了一跳,隻覺身子往下重重一沉,隨即便驚醒了。定睛一看,淡淡的月色飄蕩在山洞裏,角落裏傳來夜蟲的“唧唧”鳴叫——原來是個夢!
“吵死了!半夜三更為什麼笑?都被你吵醒了!”青羅揉著眼睛坐起身來,嘰嘰咕咕嘟囔道。
顧明樓連忙道:“沒什麼,隻是做了個夢。”終於明白了那個石破天驚的聲音的來由。
青羅“哦”了一聲,很快又倒頭睡了過去,他睡眠極淺,卻又非常容易入睡,甚是奇特。
之後顧明樓一直呆坐在黑暗裏,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夢見小時候的事,難道是想念李汝嘉了麼?如今正是春試的時候,他能如願以償金榜題名麼?若是能入朝為官,以後想見他就難了罷?
良久他沉沉歎了口氣,又重新躺了下去。
次日晚上青羅又去月昭宮看孩子,他對那孩子雖沒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大體上也差不了多少。回來後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之後便瞧著茶杯怔怔微笑,完全忘了顧明樓的存在。顧明樓不禁酸溜溜道:“人家不知道還當寶寶是你生的呢!”
青羅白了他一眼,“他雖不是我生的,可是他是我兒子!”
顧明樓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瞧他這一句:不是他的生的,卻是他兒子——什麼歪道理!
他脫口道:“這麼喜歡就把他搶過來啊!”說完立即後悔,不會自己又成了教唆犯罷?
果然青羅頓時眼睛一亮,道:“怎麼你肯讓我這麼做麼?上次你特地來把寶寶還給他們,我還當你不樂意呢!”說到這裏立即放下茶杯,躍躍欲試道:“不如我馬上去把他搶來!”
顧明樓忙不迭擺手反對道:“千萬別!寶寶應該和娘親在一起!”
青羅很失望地瞪了他一眼,悶悶走到床邊躺下,沉默了一陣,沮喪地道:“這麼說以後寶寶都不能陪我了。”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顧明樓:“那天我昏迷時,好像聽見你說隻要我醒來你就會永遠陪著我,你真的說過還是我做夢?”
顧明樓心頭猛地一跳,當時情急之下說的話,沒想到青羅竟聽見了,若是承認,豈非成了相許一生的承諾?即便他現今已不打算離開青羅,可是主動許諾與被動接受卻總還是不同,一時間不由得躊躇起來。
青羅見他不吭聲,隔了半晌終於淡淡道:“那一定是我做夢了……”
這時忽聽見洞外傳來嘈雜的人聲。青羅霍地坐起身:“你別動!我出去看看!”話音未落人已竄出了洞外。旋即顧明樓便聽見外麵傳來幾個聲音高喊著“捉住他”,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察看,這時一個人衝進了山洞裏。
(二十六)
“相公!我終於找到你了!”來人立即跑過來撲進他的懷裏,竟是許久未見的紅緞。